五
李秀華一家都不相信女兒李樹芬是自己跳下去的。
女兒是晚飯后和哥哥告別的。那時候,這個女孩還活潑得跟平常一樣。那個叫走她的學生叫王嬌,是女兒的同學加好朋友。晚上11點多的時候,王嬌給她哥打來電話說,李樹芬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她家。
這并不是少女第一次未歸,李樹芬的哥哥也沒有反對。他跟妹妹通話的時候,平常得像此前任何一個夜晚。
李樹芬的尸體是好心人們打撈上來的,少女圓睜著的雙目,讓任何一個看到的人內(nèi)心都充滿了不安。
在農(nóng)村人的意識里,這是一個不祥的兆頭。
沒有人相信李樹芬是自己跳下去的,而且現(xiàn)場不止王嬌一個人,還有兩個陌生的少年。
這兩個少年不是學生,身上散發(fā)著社會青年的散漫氣息。這兩個人一個名叫陳光權,21歲,目前在甕安縣紙廠打工;另一個叫劉言超,18歲,同樣在甕安縣紙廠打工。這些另類的人在老實的李秀華看來,無疑就是決定女兒生死的壞人,強奸的念頭開始在他腦子里盤旋不去。
而警察的不作為,成了這種不安情緒的催化劑。哥哥李樹勇最先報了案,這位少年稱,聞訊趕來的警察拿著手電筒在河面上掃了兩圈就放棄了努力!八麄兘杩冢固,明天再說”。尸體被救起的時候,已經(jīng)天色泛白,父親李秀華來到派出所,希望警察去下現(xiàn)場。得到的答復還是“白天再說”。
到了天亮,不安的情緒開始萌發(fā),縣城里愛湊熱鬧的人們都來到了河邊。少女之死,對于這些并不忙碌的圍觀者充滿著戲劇性的誘惑和各種的猜測。事件中,有看上去純情的少女,有看上去不良的青年,簡單的溺水背后,與其說是對于真相的追究,不如說是一場關于民心的投票。
任何一個帶著感情來到這里的人都把同情獻給了少女,死得太蹊蹺了,許多人得到一個的推論——少女的溺水和那兩個陌生的青年有關。李樹芬的尸體放在岸上,人們希望得到一個說法。
根據(jù)貴州省政府后來召開的新聞發(fā)布會的通報,陳光權是李樹芬的男朋友,劉言超則是陳光權的朋友。4人晚飯后步行到西門河邊大堰橋處,李樹芬在和劉言超閑談時突然說:“跳河死了算了,如果死不成就好好活下去。”約10分鐘后,李樹芬跳入河中。
而在6月22日官方結(jié)論沒有得出時,寧靜的西門河成了這個縣城的中心。四里八鄉(xiāng)的人正在朝這里趕來,有些人充滿好奇,有些人帶著目的。
六
一個胖子現(xiàn)身河邊,引起了那里第一波躁動。
這個人叫袁樹國,甕安永河鎮(zhèn)人,是個民間頗富聲望的和事佬。這些年,當?shù)丶m紛不斷,礦權沖突、移民安置,樣樣都讓當?shù)卣^疼不已。矛盾化解不了的時候,村民們禮失求諸野,于是就出現(xiàn)了袁樹國這樣的人。他們在當?shù)赜型,懂法律,擅言辭,有手腕。
這正是李秀華需要的,他文化程度不高,對于法律一竅不通,更沒有和公安、政府打過交道。
在當?shù)兀笳邿o疑是一門學問。
今年3月,永河鎮(zhèn)一家煤礦發(fā)生礦難,死了一個村民。當?shù)刈逵H糾集了兩百多人,劫持了礦主要討個說法,政府出面調(diào)停也是束手無策。
這時候,袁樹國出馬了。按照當?shù)亓晳T,開礦死個村民,最高的補償不過15萬。袁樹國一度協(xié)調(diào),最終賠償?shù)慕Y(jié)果竟然是25萬,而且雙方都滿意。
袁樹國的名頭自此叫響,因為村民們覺得,政府協(xié)調(diào)不了的事,這個人可以辦好。
熟悉袁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起先靠修煙囪為生,默默無聞,如今嘗到了消解民間矛盾的甜頭,搖身一變,成了官民沖突的解鈴人。
李秀華期望通過這個人,最起碼可以多得到些錢。同時,他也沒有放棄尋求女兒死亡真相的努力。
在家屬的要求下,22日晚進行了第一次尸檢,得到的結(jié)論是“溺水”。
所有仰著脖子拭目以待的局內(nèi)人和看熱鬧的局外人,都對這個結(jié)果不免失望。自此,李秀華一家開始矛盾地嘗試兩條解決問題的路子。
一方面,李秀華帶著疑問不斷向自治州政府和省政府上訪;另一面,李秀華的妻子則在縣城里不斷和政府討價還價。
李秀華無法確定事件最終的走向,于是他選擇都不放棄。對于他,這也許是最實用的辦法,而卻將整個事件,愈發(fā)推向了不可預知的未來。
6月23日,袁樹國代表李秀華一家出面去和公安交涉。他提出的要求是,公布嫌疑人的口供,把結(jié)論讓周邊群眾的檢驗一下,進行第二次尸檢。
這次交涉,按照袁樹國的想法,一切都將逐步走向和解。而讓他意外的是,在提到經(jīng)濟補償?shù)臅r候,還不待他開口,一個家屬里的年輕人就搶著說,“我們要50萬,讓他們?nèi)页觥!?/p>
七
50萬的消息傳到西門河,人群密集的河邊于是炸開了鍋。每個看熱鬧的人都以為這筆錢即將兌現(xiàn),傳言插著翅膀誘惑著那些對鈔票充滿幻想的人。
參與搭救李樹芬尸體的好心人,開始試探地向家屬要5000元。
人們似乎愿意相信,50萬,正離李秀華一家越來越近。
袁樹國被這種不可理喻的樂觀精神拋棄了,李秀華一家很快就不再來找他了。而他心里最清楚,在當?shù),此類民事賠償從來都沒有過三萬的。事情發(fā)展至今,他一個和事佬已經(jīng)無能為力。
于是那兩天,另一批熱心人開始活躍起來。比如謝新發(fā),他是個開磷礦的老板,據(jù)稱是李樹芬的干爹,但和李秀華一家的關系并不算近,平時鮮有走動。
這一次,在李淑芬死亡當天,他就出錢找來冰棺,收斂了尸體。很少有人知道謝新發(fā)的其他背景,2007年他因為帶著村民集體沖擊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在全縣出名。這次事件成為當年轟動貴州最為著名的群體事件之一。
自此,河邊已經(jīng)不僅僅是個看熱鬧的案發(fā)點,而是一個失意者的陣營,縣城里真正的市民廣場。這些年甕安發(fā)展引發(fā)的一系列問題,在小河邊,在那兩天,得以萬花筒式的呈現(xiàn)。
那些礦權糾紛中吃虧的鄉(xiāng)民、那些移民拆遷中失意的流離者、那些為治安憂心忡忡的市民,再就是那些狂熱的年輕人。他們在河邊找到了共鳴。
最為明顯的一個標志是,那兩天,河邊自發(fā)出現(xiàn)了募捐箱,往里面投入的票子從百元到毛票。
李秀華就是拿著這些陌生的錢,走向上訪之路。按照鄉(xiāng)下的說法,這叫本命年里犯斗牛,走的是險招。
八
到了6月25日,這一天,新人物登場。他叫劉金學,是縣里農(nóng)機站的站長,一個老黨員。
他是縣里派來做家屬們思想工作的,他和李樹芬的母親沾點親,平時走動也多。李樹芬和她哥在縣城租住的就是他的房子。
劉金學是個遠近聞名的老好人,總是笑瞇瞇的對人,沒人不給他面子。
在這個縣城生活一段時間,要想找到一兩個陌生人顯然很難。周圍鄉(xiāng)村的族親紐帶,交接到縣城里,就是一張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網(wǎng)。這張關系網(wǎng)反映到每個人身上,就是一幅既實際又理想的農(nóng)村圖譜。
八竿子打不著,卻又熟絡得要死,這種現(xiàn)象時常發(fā)生。要說朋友,滿大街都是血緣;要說仇人,隨處都可找到不睦的理由。
而劉金學和李樹芬他家正是這種不親不疏的關系。
李樹芬的母親事實上也巴不得有人來代表政府跟他們談。打從上回一位族親冒冒失失地提出了50萬的條件,越來越多的人們以為他們家要發(fā)了。這兩天河邊捐款,有人甚至說,他家已經(jīng)收了30萬。麻煩接踵而至,當?shù)氐暮谏鐣渤蛏狭怂麄儭?/p>
而在當日下午,李秀華的弟弟、教師李秀忠在街上被一幫年輕人給打了。河邊的人更愿意把這件事和早上發(fā)生的一段插曲聯(lián)系在一起。25日上午,李秀忠被公安局叫去,鑒于他是李秀華的弟弟,又是知書達禮的教師,公安局希望他“重大局,出面負責做家屬的工作”。短暫的接觸中,這個讀書人和幾名干警發(fā)生了沖突。公安局無奈派人把這個老師送到教育局去做說服教育。
被打事件就發(fā)生在李秀忠從教育局回來的路上,暴徒向教師動手,這件事轟動了縣城。
教師李秀忠的被打,把整個事件引向了一個暴力且無法控制的邊緣。待在河邊的那些人,把憤怒的矛頭轉(zhuǎn)向了這些年的社會治安軟弱。
九
6月25日晚,進行了第二次尸檢。
尸檢一直持續(xù)到凌晨,隨后,家屬們和縣政府的代表也再次坐到了一起。家屬們要求得知李樹芬死亡真相的同時,把經(jīng)濟方面的賠償降到了6萬。
這是一個不錯的轉(zhuǎn)折,劉金學覺得自己不辱使命。
而就在第二天,26日,河邊又出現(xiàn)了風波。
有人報案說,在打撈尸體的對岸,發(fā)現(xiàn)了“強奸現(xiàn)場”。劉金學趕到河邊,就看到李樹芬的姥姥拿著一個信封,朝著人們揮舞。信封里是一疊衛(wèi)生紙,據(jù)說是從“強奸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不遠處,幾個法醫(yī)正在刮取地上的血跡,太陽底下,血跡泛著暗黑的光。
河邊人們的討論已經(jīng)炸開了鍋,真相仿佛正在向人們此前情感的推斷一步步地靠近。強奸、殺人、沉尸,那即是21日晚上發(fā)生的一切嗎?
與此同時,第二次的尸檢報告?zhèn)鞯胶舆。法醫(yī)鑒定,少女李樹芬處女膜完整,溺水前未發(fā)生性行為。
但那灘血跡,讓劉金學不由想起,6月22日晚上,有場大雨,一直持續(xù)到黎明,足以沖刷此前的一切罪惡。
可現(xiàn)場的人們多半不這么理智。
十
李樹芬的母親也不希望河邊的事態(tài)再持續(xù)下去。這些天,她感覺自己一家更像是暴風雨中的孤舟,身不由己,被看不見的力量推來搡去。
6月27日晚上,家屬們和政府代表試圖最后一次達成共識。他們又坐在了一起,這一次,李秀華也從貴陽回來了,大家都在猜測這個男人從省政府那里究竟得到了什么。
那一夜的協(xié)調(diào)會,開到了12點,進展異常的順利。
政府在經(jīng)濟上提出了八點補償,能表的姿態(tài)都拿出來了,能動員的部門也都掏了腰包。
那三個孩子,由于家里窮,每家最多只能拿1萬塊錢。其次,教育部門適當捐助一些;李樹芬所在的學校三中,捐助5500元的保險費;他們家所在的玉華鄉(xiāng)政府,給予經(jīng)濟補助和糧食補助。另外給家里老人低保方面的照顧,還有李樹芬的哥哥,如果考上大學,給予貧困生資助。
李秀華對于這個處理意見沒有異議。劉金學不由得舒了口氣,他感覺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自己辦成了一件大事,隨即給負責善后的副縣長肖松撥去電話。雙方商量好,第二天上午在縣政府去簽字畫押。
那一夜,在劉金學看來,李秀華顯得頗為異常。他莫名其妙地對劉金學說了這么幾句話:
一、北京今年開奧運接待上訪者嗎?
那天有個警察威脅我,說我隨便去上訪,即使到了北京,今年開奧運也把我趕出來。
二、兒子的高考分數(shù)下來了,480多分。
我兒子就是厲害,左手答卷子都能考上大學。
三、這事過了,我跟我老婆肯定得分(手)!
那一晚兩個人聊得很遲,劉金學留他住下,李說什么都不答應。他說縣城里,不習慣。摸著黑,就進山了。
第二天,28日,早上八點,電話鈴聲吵醒了劉金學。
電話里是李秀華的聲音。他說,“哥,對不起,昨晚的事,我不能答應,我本命年犯斗牛!
李秀華的出爾反爾徹底惹惱了副縣長肖松。他當天下達了最后的處置通知,要求在下午兩點半開始,處理安葬李樹芬的尸體。
劉金學嚇得不敢見縣領導,灰溜溜地去上班。大約下午4點,他聽到街上喊聲震天,跑出去一看,河邊的人們上街“請愿”了……
本案的三大疑點
其一,少女因何而亡?
法醫(yī)只是證明少女是溺水死的,并沒說孩子是自殺溺水。
如果按照官方公布的結(jié)果——李樹芬和劉言超在談戀愛,那么從任何角度看,西門河大堰橋(溺水處)都不是一個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那里只有廢棄的廠房和大片的玉米地,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犯罪的聯(lián)想。這個城市談情說愛的年輕人,《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調(diào)查了10對左右,他們?nèi)绻且ノ鏖T河,都不會是大堰橋。
支持少女自殺論者,拿出的證據(jù)是,在QQ上,李樹芬曾不止一次地跟別人說,我不想讀書了。
但這個結(jié)論的問題是,少女不想讀書,并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或者是傳聞中所說的,她在家里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這一點在記者的采訪中,除了3位現(xiàn)場的當事人(王嬌、劉言超、陳光權)持此觀點以外,沒有人這么說過。
其二,“叔叔”為何被打?
6月25日上午,李樹芬的叔叔李秀忠被公安局叫去了。公安局希望這位教師“重大局,出面負責做家屬的工作”。但李秀忠和幾名干警發(fā)生了沖突,回家的路上,被打事件發(fā)生。隨后,有人傳言“死者的叔叔在討公道時被打死”。
至今,此事還在調(diào)查中,李秀忠被誰打仍是謎團。
其三,為何要做“俯臥撐”?
這是外地人最關心甕安的一個問題。
2008年7月1日晚,貴州召開新聞發(fā)布會。貴州省公安廳發(fā)言人在介紹調(diào)查情況時說到,6月28日22:00時許,即在李樹芬溺水之前,與其同玩的劉言超曾制止過其跳河行為,見李心情平靜下來。劉“便開始在橋上做俯臥撐,當劉言超做到第三個俯臥撐的時候,聽到李樹芬大聲說‘我走了’,便跳下河中”。新聞發(fā)布會幾分鐘后,“做俯臥撐”一語即開始流行于網(wǎng)絡。
“俯臥撐”的制造者劉言超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的時候,已經(jīng)明確表示:一、他平時很少做俯臥撐;二、他平時最常見的動作是以一條腿為重心,另一條腿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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