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在每一個中國人心中都是一頁沉重的歷史。圓明園沒有色彩,它永遠以蒼勁的灰色在歷史的底片上感光,卻并不晦暗;圓明園沒有喧囂,它永遠以沉默的孤寂與駐足它面前的人們對話,卻并無哀怨。它不自慚形穢,因為每一個在它面前流連的生命都懷著一腔朝圣的虔誠。它從不祈望冠蓋如云的奢華。它只是對在它面前徘徊的人們娓娓地講述著一個古老的故事,就象挽著一個老朋友的手,追憶著一... 中新社發(fā) 劉錚 攝
尋找失落的圓明園
“世界上的藝術(shù)家、詩人、哲學家都知道有個圓明園,伏爾泰現(xiàn)在還提起它。人們常說,希臘有巴特農(nóng)、埃及有金字塔、羅馬有競技場、巴黎有圣母院、東方有圓明園。盡管有人不曾見過它,但都夢想著它。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尚不被外人熟知的杰作,就像在黃昏中,從歐洲文明的地平線上看到了遙遠的亞洲文明的倩影。
這個奇跡現(xiàn)已不復存在。
一天,兩個強盜走進了圓明園,一個搶掠,一個放火?梢哉f,勝利是偷盜者的勝利,兩個勝利者一起徹底毀滅了圓明園……
在歷史面前,這兩個強盜分別叫作法蘭西和英格蘭!
這是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于1861年11月25日寫下的文字。
被焚150年來,中國人對這個“萬園之園”一直不曾忘記,不管是獸首,不管是失落的文物,不管是頗負爭議的重建風波,圓明園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一個建筑,對它的“尋找”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是中華民族撫平傷痛、超越痛苦、走向新的歷史的一種努力。
1860年,這一年初春,咸豐皇帝從紫禁城前往京郊的圓明園。這是一個充滿祥和氣氛的年景,在這一年,咸豐皇帝就要滿30歲,盛大的慶賀儀式已經(jīng)在籌備之中。但是,透過新年的喜慶,咸豐皇帝沒能看到即將彌漫在全中國上空的硝煙,以及未來一年他悲慘的命運。
8月1日,英法聯(lián)軍登陸天津北塘,從背后偷襲了大沽口炮臺,清軍全軍覆沒。9月,聯(lián)軍向北京開進,駐扎在通州城。被擾了心情的咸豐帝在盛怒之下決定負隅一搏。八里莊一役,英勇的清軍士兵以落后一個時代的武器展開了京城保衛(wèi)戰(zhàn),卻終告失敗。倉皇之下,26日,咸豐帝逃往熱河,從此再也沒能回到北京城。
10月5日,占領(lǐng)了北京城的英法聯(lián)軍卻沒有進城,而是繞城北上,直奔圓明園。在這里,華美的建筑和數(shù)不勝數(shù)的珍寶令他們大開眼界,帶得走的就帶走,帶不走的就摧毀。10月18日,一場大火點燃了這個“萬園之園”,三日不息,整個北京煙云彌漫。
與這座園子和那些珍寶共同付之一炬的,還有圓明園陳設(shè)清冊。
歷史車輪滾滾前行。150年間,打著“圓明園遺失珍寶”頭銜的文物在世界各地的拍賣會、博物館和圖書館不斷浮出水面。沒有人能說清楚,它們是否真的來自那已成一片廢墟的園林,也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們,散失在國內(nèi)外的各類圓明園文物到底有多少件,它們現(xiàn)在在哪里,又經(jīng)過怎樣的歲月洗禮。
“從目前所存信息看,散失在國內(nèi)外的各類圓明園文物至少有150萬件。但這些文物在哪里收藏,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總的目錄。”圓明園管理處主任陳名杰這樣無奈地說道。
了解信息渠道的限制,經(jīng)費和時間的限制,海外機構(gòu)擔憂中國“追討”的重重疑慮……都使得海外尋寶這樣一件看起來迫在眉睫的重大事件不停被擱置。直到2009年10月18日,圓明園管理處舉行新聞發(fā)布會,表示經(jīng)過三年的準備,在得到一家私營企業(yè)幾十萬元的資助后,由5人專家小組和4名媒體記者組成的圓明園海外文物摸底小組(后簡稱尋寶小組),即將前往美國、日本和歐洲,花費一年的時間,調(diào)查存于三國博物館、圖書館等機構(gòu)中可能藏有的圓明園珍寶,并將在圓明園罹難150周年之際輯錄成冊。
一年已經(jīng)過去,美國行的轟轟烈烈之后,尋寶小組幾近銷聲匿跡。
當《環(huán)球》雜志記者反復要求對此事進行采訪時,才終于從圓明園管理處宣傳科科長鄭黎紅那里得知,由于引起的反響和國外質(zhì)疑太大,也由于經(jīng)費問題,尋寶小組并未前往日本和歐洲。在150周年紀念活動前后,也并沒有再次尋找的計劃,此前所稱的輯錄成冊的內(nèi)容,可能只包括在美國尋找到的那些老照片與文物。
華盛頓:施工文獻現(xiàn)身
尋寶小組的第一尋寶圖選在美國,計劃沿美國東海岸走訪華盛頓、紐約和波士頓。這是因為尋寶小組的顧問、清華大學教授郭黛姮曾經(jīng)先期赴美,在華盛頓展開過文獻收集整理工作。她發(fā)現(xiàn),美國東海岸許多博物館藏有圓明園文物,特別是一些小的博物館藏有大量珍貴老照片和文獻。
與歐洲不同,它們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著錄,該領(lǐng)域還處于空白。因此,對于它們的研究,能更全面提示圓明園不同歷史階段的變化和發(fā)展。
2009年11月29日上午8點,尋寶小組從首都機場出發(fā),踏上尋寶征程。不過,郭教授由于身體原因,未能一路隨訪。在整個尋訪活動中,有一個叫毛念華的美國姑娘全程參與,負責前期準備和與美國研究機構(gòu)的聯(lián)系等工作,大部分翻譯工作也都是她做的。她的父親是中國人,雖然在美國長大,卻對中國文化充滿著熱情。
11月30日,尋寶小組到達華盛頓,第一站是美國國會圖書館。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總藏書量達1億多冊。根據(jù)郭教授先期掌握的線索,圖書館方面表示愿意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并早已在亞洲部準備好了有關(guān)文獻。
這是一套名為《圓明園大木作定例》的清朝文獻,線裝,手抄本,一套四冊。紙頁已微微泛黃,顯示出自己的年頭。所謂大木作,是指建筑的結(jié)構(gòu)部分,比如柱子、梁、斗拱等。大木作定例,就是指大木作施工定額。這套文獻詳細記載了當時用工用料情況。比如,“乾隆七年十一月初五日,安佑宮神龕用,如雕龍身長八尺至七尺,每條雕匠四十工,龍頭六工”,加起來四十六工,也就意味著一個工匠要工作一個半月才能把龍雕好。
文獻所提供的數(shù)據(jù)主要來自初期已經(jīng)完成的圓明園工程,它的發(fā)現(xiàn)為研究圓明園建筑提供了第一手資料。據(jù)圖書館專家介紹,1867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圖書交換法,可以與各國交換圖書,但這批書確切的日子很難追溯,大約在19世紀初來到圖書館。美國圖書館方面表示,愿意將之拷成電子版,供圓明園管理處使用。
在圖書館的圖片部還藏有許多中國老照片,但其中是否有圓明園,館內(nèi)專家也不太明了。圖書館向?qū)毿〗M提供了大量黑白老照片,包括故宮、百姓、城門樓子等多個題材。專家們仔細查找,卻并未找到圓明園老照片。最后,尋寶小組贈送給圖書館一部珍貴的書法作品,上面收集了清朝五位皇帝親筆書寫的福字。
費城:意外的收獲
尋寶小組原定第二站為紐約。不料還在華盛頓時,就接到熱心人士的電話,稱在美國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藏有一件清宮鼻煙壺,很有可能是圓明園遺物。這位熱心人士還傳來一張模糊的照片,從正面看,鼻煙壺上是一對宮廷仕女的形象,畫工較為精湛。工作組決定改變計劃,先前往費城。
12月3日,從華盛頓出發(fā)西行三個半小時,尋寶小組到達費城。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已經(jīng)有100多年歷史,館內(nèi)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品、雕塑與油畫。博物館創(chuàng)始人后裔艾特利先生、博物館文物捐贈人之一戴安娜女士以及東方館副館長親自接待了尋寶小組一行。
館長帶領(lǐng)小組成員直奔二樓中國館,這里專家們發(fā)現(xiàn)了豐富的中國藏品,展柜里有上百件鼻煙壺。他們對這些文物一件件地研究,有的拍照,有的記錄,卻并沒有找到照片上的那件,也許信息有誤,也許并未展出,館方也沒有再提供進一步的信息。
不過,專家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特別的鼻煙壺,上面正是乾隆的題字,娟秀整齊,題款也很清晰,很有可能是宮廷遺物。在參觀博物館其它部分時,尋寶小組還發(fā)現(xiàn)了一批精致的水晶制品,包括印章、壺、瓶等20多件,形體大,數(shù)量多,且成對出現(xiàn),其中兩枚印章都有刻文,其中一枚是滿漢對照的“太上皇帝之寶”,另一枚是“十全老人之寶”。晶瑩剔透,做工細膩,專家們認為是乾隆遺物,且成對出現(xiàn),沒有散失跡象,應是一次性由宮中流失。另外,館內(nèi)還有一御用狗籠,用的是景泰藍工藝,鑲有玉環(huán),專家們也認為是乾隆御用之物。
紐約:幻燈片的精彩
12月3日,結(jié)束了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之旅后,尋寶小組從費城前往位于紐約睡谷的洛克菲勒檔案中心。步入大門,工作人員米歇爾即向小組成員介紹說,中心一共收藏了50多萬張照片、2000多部影片和4500多卷微縮膠片,包括許多圓明園老照片和資料。
米歇爾從庫房拿出三個厚厚的文件夾,里面珍藏的都是原版的中國老照片。尋寶小組成員把照片鋪在桌上,逐個辨認,發(fā)現(xiàn)了兩張圓明園彩色玻璃幻燈片。
這兩張幻燈片是大水法和遠瀛觀早期的照片。大水法是西洋樓景區(qū)的一部分,是當時最為壯觀的歐式噴泉景觀,橢圓形菊花式噴水池內(nèi),有獵狗逐鹿噴泉,左右前方各有一座巨大噴水塔,四周各有88根銅管,一起噴水時蔚為壯觀。遠瀛觀則是西洋樓景區(qū)主要景點,曾是乾隆寵妃香妃生活與娛樂的場所。
從照片上看,遠瀛觀保存得還是非常完整的,但現(xiàn)在游客們在圓明園只能找到遠瀛觀剩下一個柱子的大門,這是在經(jīng)歷了1860年“火劫”和1900年八國聯(lián)軍的“木劫”后,又經(jīng)歷了20多年的“石劫”,所唯一留下的東西。
專家們表示,這些照片和幻燈片對研究20世紀前30年圓明園的變遷和破壞程度,有很重要的作用。
在洛克菲勒檔案中心,尋寶小組共發(fā)現(xiàn)圓明園西洋樓黑白照片27張,彩色照片2張,他們隨后購買了照片拷貝版。
波士頓:被焚日老照片
離開紐約,12月8日,在陰雨連綿的波士頓,尋寶小組開始了下一站的行程。
波士頓是美國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誕生過8位美國總統(tǒng),哈佛、麻省理工等知名學府也都設(shè)在在這里。尋寶小組先拜訪了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它建于1799年,規(guī)模較小,不對外開放,知道的人并不多。在藏書庫,博物館專家菲利普拿出一盒珍貴的老照片,給工作組查閱。
仔細研究了眾多照片之后,專家組成員劉陽找到一張照片,欣喜不已。這是一張長春園的法慧寺琉璃塔照片。所謂琉璃塔,是指用各色琉璃磚裝飾的塔,因為琉璃只供皇室使用,因此非常珍貴。乾隆時期,一共建造了五座琉璃塔,分別是承德避暑山莊的須彌福壽寺琉璃塔、北京香山琉璃塔、頤和園多寶琉璃塔、玉泉山琉璃塔和圓明園的這座法慧寺琉璃塔。除了圓明園的這座以外,其余四座都完整地保留下來。
劉陽介紹說,法慧寺琉璃塔形制與另外四座不一樣。從照片可以看出,它頂部是鎏金的銅剎,塔身三層,上圓下方,取天圓地方之意。它位于圓明園后山,一般游客不會注意到。火燒圓明園時,由于材質(zhì)特別,躲過一劫,但是,也許是伴隨著清朝的衰落,這座盛世時修建的塔也于1900年左右轟然倒塌,F(xiàn)在,除了經(jīng)過挖掘和整理后隱約可見的基座,它已蕩然無存。
據(jù)菲利普介紹,照片拍于1875年左右。西方攝影師拍攝的圓明園照片,大多集中于大水法等西式建筑,而中式建筑被毀前的老照片,這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為中國人保留了一扇圖解歷史的窗戶。
更令人稱奇的,是尋寶小組發(fā)現(xiàn)的另一張名為曇花閣的老照片。從照片上看,曇花閣形態(tài)完整,精美異常,建筑平面為六角形,象征曇花的六瓣。照片背后還有兩行英文,翻譯過來就是:“燒毀前的偉大的帝王宮殿圓明園。地點:北京。時間:1860年10月18日”。這個拍攝于圓明園被焚日當天的照片是誰的作品?曇花閣又在圓明園何處?
據(jù)菲利普介紹,照片的拍攝者是意大利人,名叫費利斯·比托,是世界上第一個用相機記錄北京的攝影師。1860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比托給英國統(tǒng)帥格蘭特拍攝照片,得知英軍要遠征中國。商業(yè)攝影師比托知道,如果能拍攝到大量中國照片,在想了解這個神秘國度的西方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他從格蘭特那里爭取到作為隨軍記者前往中國的機會,真實記錄了英法聯(lián)軍入侵中國的全過程。目前,在英國大英圖書館,藏有一本比托相冊集,都是比托拍攝的1860年北京等地的照片,他將照片編輯成冊,取名為《中國》。
按理說,比托應該是拍攝了大量圓明園被毀前照片的,可是在波士頓,尋寶小組只發(fā)現(xiàn)了這一張。有一種說法是,比托后來離開中國,于1863年在日本橫濱定居,和朋友共同開辦了一家攝影公司。不過,僅開了兩年,1866年橫濱大火就使他在中國、日本拍攝的大量老照片全部被焚毀,F(xiàn)在留存的比托老照片,大部分是當年他零散賣出去的。當時英法聯(lián)軍中的一些士兵會向他購買照片,作為打仗和旅行的一種紀念。
劉陽介紹說,曇花閣嚴格來說并不是圓明園的建筑,而是位于清漪園(頤和園前身)內(nèi)。當時外國人對圓明園、頤和園、玉泉山分不清楚,全部稱為圓明園。比托拍攝完不久后,這座建筑也被英法聯(lián)軍燒毀,化為灰燼。重修頤和園時,由于所需經(jīng)費巨大,它并沒有得到修復,只在原址上重修了一個建筑,就是今日的景福閣。
在波士頓的另一個發(fā)現(xiàn),是尋寶小組在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找到的一幅宋代佚名的《柳蔭牧牛圖》,圖上蓋有18枚印章。經(jīng)仔細辨認,確認印章字樣為“淳化軒”“乾隆鑒賞”“太上皇之寶”等,這些印章成為這件文物曾為圓明園所收藏的有力證明。
尋訪,而非追討?
對于尋寶小組的行動,圓明園管理處從出發(fā)之日起就一再強調(diào),這并非追討圓明園流失文物,僅是學術(shù)層面的研究。但消息傳出后,依然在海外引起強烈反響,一些西方國家媒體也對這一事件表示了極大關(guān)注,用圓明園園長助理徐都的話說,“人還在飛機上,下面大概就已經(jīng)炸鍋了”。
法蘭西電視臺為此發(fā)表評論稱,中國的這一行動表明中國將加強對歷史文物管理和追索行動。英國《泰晤士報》報道,對于中國此次大規(guī)模海外尋寶之旅,大英博物館十分擔憂中國可能趁機追討國寶。因為根據(jù)1970年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上簽署的國際間共同保護文物與合法管制文物進出口協(xié)定,私藏贓物者必須將文物歸還原主。
圓明園管理處事先就預計了美國之旅雖然此前就有諸多聯(lián)系,但可能還是不太順利。據(jù)陳名杰介紹,大部分博物館除了要求一些費用外,都表示愿意合作,但也有一家博物館在初次見面時就帶上了律師,還以為尋寶小組是來“索要文物”的,準備“對抗”到底。但尋寶小組的細心解釋松弛了對方“劍拔弩張”的神經(jīng),雙方最終達成了圓滿的合作。
圓明園最初的設(shè)想是把所見到的中國文物都調(diào)查一遍,一些資料可以回國后再慢慢研究。但即使把資料帶回來,對文物鑒定也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因為國內(nèi)搞文物研究的專家能鑒定文物真假,說出朝代,卻鮮有人能鑒定文物是不是歸屬圓明園,因為它們并不一定一直陳設(shè)于圓明園,還有一些陳設(shè)是從故宮和避暑山莊借來的。
不過,了解這些文物的所在地,至少是比一無所知要前進了一步!澳壳白钪匾,還在于尋找這些文物的下落,把它們輯錄成冊,而不是追討!标惷苷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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