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8月28日電 臺灣《歷史月刊》今年七月號發(fā)表楊溫利的文章,詳細分析了甲午戰(zhàn)爭中的中國世紀海權夢,認為中國戰(zhàn)敗的原因并不能簡單地總括為“不知海權”,而在于清廷對國家所在地緣戰(zhàn)略環(huán)境與當代科技脈動認識不足,未能朝正確的方向,建立符合自身守勢政策與大陸性格的國防武力。
原文摘錄如下:
盡管已是超過一個世紀的陳年往事,但中日甲午戰(zhàn)爭至今仍未被世人所淡忘。甲午一戰(zhàn)的影響至今都還存在,不僅是中國尚未完全從此戰(zhàn)所標志的“百年屈辱”中恢復,更在于甲午戰(zhàn)爭日后在戰(zhàn)略與大戰(zhàn)略上所造成的印象與沖擊。然而中國“何以失?”
對于這個最重要的問題,歷來從政策、戰(zhàn)略、戰(zhàn)術等各個層皆有所檢討、批判,而從中所獲得結論則可總括為:“不知海權。”中國被陸地收了靈魂,既不知如何利用海洋以增進國家的權力與福祉;也不知如何運用海軍兵力以獲致戰(zhàn)爭的勝利。但這一切所顯示的,卻是在甲午戰(zhàn)爭結束百余年之后,對其經驗教訓與啟示的認識,竟然還是似是而非。因此,本文試圖對過去有關甲午戰(zhàn)爭的批評、解釋,再作一徹底的檢討,并側重在戰(zhàn)略與大戰(zhàn)略上的意涵,至于戰(zhàn)術上的教訓在今日已很少價值,將以予省略。
大戰(zhàn)略與建軍備戰(zhàn)
甲午之敗,第一類的檢討直指大戰(zhàn)略與建軍備戰(zhàn)上的失誤。甲午戰(zhàn)爭前一直主管洋務、外交的清廷北洋大臣李鴻章,最為人所詬病者,是他“純粹守勢”的政策。李鴻章的大戰(zhàn)略,乃是放棄周邊的藩屬國,以爭取本土現代化建設的時間;反觀日本則采取對外擴張的政策。這種差異反映了李鴻章,或說是整個清廷對于海權的精要缺乏認識,“只知‘海防’不知‘海權’”,未能參透“海權對歷史過程和國家興衰所產生的效果”。不過,這種批評嚴格的說并不正確。
首先,盡管清廷的確耗費巨資建立了龐大的艦隊,且依照海權大師馬漢(A. T. Mahan)之說,艦隊本質上確實就是攻擊性的,但若因此而批評清廷不知采取擴張、攻擊的政策,發(fā)揮艦隊的攻擊性,實是本末倒置。因為,政治目的與軍事工具的正確關系,應該是“工具來適應目的”而非“目的去適應工具”;是因有侵略性的政策才需要攻擊性的軍備,而不是有了攻擊性的軍備所以必須采用侵略政策。因此,李鴻章在大戰(zhàn)略與建軍備戰(zhàn)的上的失誤,其實是在于他選擇了不當的工具去配合其政策。
李鴻章的守勢國策,需要的是防御性的軍備。在海軍方面,依當時十九世紀的科技,便是魚雷(快艇)與水雷。用魚雷艇來進行防御比艦隊來得經濟,它較小而廉價,可以大量迅速建造,在運用上也不必太在意損失。而與之做為配合的,則是陸軍軍備,以及更為重要的鐵路建設。既然是守勢的國策,清廷并不需要越洋行動,部隊調動可完全經由陸路,陸上交通確實不便,所以才需要由鐵路的建設來改善。鐵路使得陸軍部隊也可以獲致與船艦相當的機動力,如此便可以迅速調動應付可能存在的登陸威脅。
當然,若是以今非古,批判李鴻章缺乏見識未免流于事后諸葛,但作為對后世檢討的再批判,可就不同了。以魚雷艇為主海軍建設的理念,與當時法國海軍“少壯派”的思想頗為接近,此派學說在1869年即出現,并于1886年海軍上將奧比(Admiral Theophile Aube)出任法國海軍部長后成為實際的政策,甚至還早于馬漢著作出版的1890年。而鐵路在軍事上的價值,亦已在1861至1865年的美國內戰(zhàn)、1866年普奧戰(zhàn)爭、以及1870年普法戰(zhàn)爭中表露無遺,這一切都不是沒有前例可循的。由此可見,過去論者批評李鴻章或清廷“不知海權的重要性”,批評其“忽視海防,輕海重陸、日本充分吸收馬漢海權論,重視海洋,采取攻勢的艦隊決戰(zhàn)思想因而導致勝利”,只說對了一半。
戰(zhàn)略的無知是危險的,而清廷的確是海權無知,但它的“無知”不是不知馬漢的學說,而是不知馬漢以外的學說。馬漢曾表示地理位置是發(fā)展海權條件之首,日本為一島國,發(fā)展海權是理所當然的;但中國雖有相當的海岸線,卻有更綿長的陸上國界、廣大的領土,以及虎視眈眈的強鄰,是絕對無法忽視陸地的,不該一味追隨海權論與“海主陸從”的觀念。馬漢著作雖然是經典之作,但也是有內在的矛盾:如果發(fā)展海權首要條件是地理環(huán)境,發(fā)展海權又如何是國家走向強盛與權力的必經道路呢?馬漢的理論是歸納的而非演繹的,缺乏邏輯的一貫,歸結英國過去的歷史經驗,只適用于英國這類的全洋(海島)國家;但中國作為一個半洋(大陸)國家,實應采用法國的理論。就像拜師學藝也要切合體質,大陸的中國若找上海洋的馬漢,難免要氣血逆流、走火入魔。
清廷企圖學習“船堅炮利”,但走錯了方向:清廷對海權一知半解,忘卻了中國“半洋”的本質,錯誤地“重海輕陸”。清廷投入建設海軍的經費,每年高達2,000萬兩,占中央政府歲入的20%,而陸軍卻僅以地方稅收支應。北洋艦隊最初編成時可謂陣容堂堂,傲視于東亞;但陸軍卻是裝備不齊,編制混亂零散,仍以營為最大編制,甚至也沒有師的組織。相形之下,就是全洋國家的日本,其陸軍至少是全面配發(fā)新式單發(fā)或連發(fā)后膛填裝槍械,裝備比清軍整齊,編制上也組成了混合兵種的師團單位。易言之,與一般認識相反,一味投資于海軍,追求華而不實、不符合守勢國策的大型水面艦隊,嚴重忽視陸權發(fā)展,才是清廷在甲午戰(zhàn)爭前建軍備戰(zhàn)上最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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