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經(jīng)濟體制順利轉軌，社會法制思想、社會法制環(huán)境也在急劇變遷。作為基本法律之一的民事訴訟法不得不對此有所反應。2007年10月28日，新的民事訴訟法終于經(jīng)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通過，并已于今年4月1日施行。

　　應該說，此次修改從我國審判實踐經(jīng)驗出發(fā)，較多考慮到了民事審判的現(xiàn)實狀況，比較符合中國的國情，具有較強的可行性。本文主旨不是進一步微觀地逐條評析修改的條款，而是嘗試從宏觀視角探究這次民事訴訟法修改的價值取向，以作引玉之磚。

　　價值的理解是多視角的。而在日常理解中我們往往從一個表征意義的范疇，即用以表示事物所具有的對主體有意義、可以滿足主體需要的功能和屬性的概念來理解價值的含義。簡而言之，價值即用處。

　　如果從用處的視角來看價值，那么我們要審視的往往是一個事物能用來干什么。筆者認為這樣的理解也適用于法學領域，因為我們在法學背景下討論價值的時候，往往演化為幾對邏輯相悖的概念，典型者如公平與效率、自由與秩序。

　　公平、效率、自由和秩序已經(jīng)是法學價值體系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但是在討論這些概念與某制度的嵌連時，卻有著不同的思考起點。當我們從制度本身出發(fā)時，我們會分析其核心價值是什么；而一旦我們從制度價值是什么出發(fā)時，我們又會分析該制度應該是什么，或者可以解決什么。筆者認為，兩個不同的出發(fā)點意味著制度所處的不同生命期，故而在分析一部法律修改的價值取向時，價值取向概念本身的思考便有著不同的問題域。

　　民事訴訟法修改所體現(xiàn)的價值取向，可以分析其某處修訂所考慮的價值追求，可能是公平，也可能是效率；也可以分析該部法律制度所應然的制度體系。這時候所依據(jù)的價值是公平，還是效率，不是從修訂條文本身中推理出來的，往往是在法律制度之外確定其價值，而轉化為該制度應該由哪些組分構成。后種價值取向的問題域是反向思考的，而這種反向思考可能對制度之大觀有重要影響。

　　從以上對價值取向問題域的思考來看，我們可以對民事訴訟法修訂所體現(xiàn)的價值取向進行分析。從這次修訂內容看，主要涉及到了訴訟再救濟制度和訴訟執(zhí)行程序制度，在沒有對相關制度進行經(jīng)濟量化分析之前，我們并不能對這樣的新制度內容所追求的公平價值和效率價值作出抉擇。

　　但是一般會認為，兩種價值會以某種比例而存在。于是法學分析中，有時會跳出這個源自實體法律制度中的價值悖論分析，而把民事訴訟法的價值稱為程序價值。筆者認為，讓當事人享有一種程序，從而讓糾紛的平息獲得正義基礎，這一點是沒有太大爭議的，而這一點卻可能不僅僅是訴訟法律制度本身所能夠證明的。

　　當一個程序制度的設置急于解決糾紛，而表現(xiàn)出對實體糾紛的忽視的時候，這樣的程序往往是有效率的，卻不一定是公平的。當一個程序制度的設置耐心于糾紛的實質，故而無限制增加程序的回返與循環(huán)，這樣的程序出發(fā)點是追求公平的，也往往會得到當事人對公平的認可，但是當事人也會疏遠這種公平，因為這已經(jīng)嚴重損害了當事人的效率追求。由此分析來看，民事程序在運行意義上所體現(xiàn)的公平或效率是需要實踐來論證的，如上極端的分析在現(xiàn)實中是比較少見的。既然有賴于程序之運行，故而對制度組分的分析也需要納入運行之中。

　　從這個意義上講，民事訴訟法修訂條款所體現(xiàn)的價值取向不是一個簡單的邏輯分析，而應是一個實證分析，有賴于民事訴訟實踐的回應。但是這種思考是從實體糾紛的視角來進行的。其實，程序價值本身就具有其內在價值，這是可以邏輯推理的。

　　筆者以為，程序價值本身更多地依賴公平價值，或者說其本質上應該是公平價值，因為程序介入實體糾紛本身是要避免當事人的暴力自力救濟，避免無公平、正義之社會的擴張，而不是因為當事人救濟的無效率問題，因為當事人正常交易、自我平息糾紛才是最有效率的事情。由此分析，程序制度承接公平價值，是其存在之要義。

　　民事訴訟的價值是程序價值，其本質是公平價值。以此為起點來反觀民事訴訟法的修訂，我們發(fā)現(xiàn)，破產(chǎn)法律制度絕不僅僅以程序之價值而展開，其對企業(yè)或者個體的生存關懷往往要高于對程序的關懷。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由于破產(chǎn)制度與訴訟制度較大的價值取向差異，破產(chǎn)法律制度雖然更多地是程序制度，脫離訴訟法律制度體系卻也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現(xiàn)實中對再審的巨大需求和執(zhí)行難的不斷責難，促成了民事訴訟法律制度在相關環(huán)節(jié)的反應。這種修改是定位于效率，還是定位于公平？也許會有人分析，這樣的制度設計順暢了相關的制度運行，有效率價值之存在。

　　這樣的分析無可厚非，但是卻不能推斷出民事訴訟法律制度的修改價值取向是效率的結論。因為這種對現(xiàn)實的響應，反映的是程序殘缺的現(xiàn)實，往往是審判監(jiān)督不能到位，審判判決不能實際執(zhí)行，監(jiān)督是虛監(jiān)督，判決是空判決。面對此種現(xiàn)實所做的立法修改，其價值取向顯然是對最基本的公平的訴求，或者說是對程序存在本身的價值要求。從這個意義上講，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價值取向是公平。

　　本文只是試圖分析民事訴訟法修訂所體現(xiàn)的價值取向。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在比較深入的順向思維中，其有效的展開還需要制度外的努力；而在逆向思維中，民事訴訟法的價值卻仍是在條文外獲得，在制度整體中發(fā)現(xiàn)的。這里的分析，更大的意義不是在條文中發(fā)現(xiàn)這種價值，而是在某種邏輯下指導我們對條文的理解，對修訂的理解，對民事訴訟法的理解。

　　(作者陳立濱任職于最高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