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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接受媒體專訪:武俠是個筐,什么都能裝

2004年07月09日 10:00

  ●我還用證明(自己會拍故事)嗎?我向誰證明啊,向那些罵我的人證明嗎?那我很愚蠢啊。我看了五十篇罵我的文章就惶惶不可終日,那我太脆弱了。

  ●(《英雄》的最大缺點)是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我把故事安到秦始皇頭上了,被所有人引到政治上去討論……但這不是我的本意,后來被人扣了無數個大帽子,口誅筆伐,我成了一個政治投機家!很可笑。這是我犯的錯誤。

  ●有人說張藝謀根本不懂武俠,我說我當然不懂,誰懂?根本是作家創(chuàng)作出來的,難道要為想像的空間去遵守它的定律嗎?如果讓所有人做同一個夢,那不是很可笑嗎?武俠是個框(架),什么都能裝。

  ●中國電影市場太需要這種熱炒了,我們還沒怎么樣呢,就先自己打壓自己,過了!收斂!如果中國電影發(fā)行市場上有十個張偉平,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那市場是何等熱鬧!我們是不夠!

  “我還用證明自己會拍故事嗎?”

  南方都市報記者謝曉(以下簡稱“謝”):一般導演都不會連著拍兩部同一類型的電影,不想重復自己,那你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什么呢?

  張藝謀(以下簡稱“張”):這個劇本在拍攝《英雄》期間就開始寫了,我將兩位編劇叫到外景地去寫,當時跟他們說如果劇本不行就放棄,有感覺就一口氣拍兩部,但風格要不一樣,沒有想其他更復雜的東西。后來劇本出來還不錯就拍了。其實這種大類型上相同是可以的,如果你連大類型都不愿意重復,那就沒幾個可拍了。喜劇、正劇、動作劇、悲劇、生活劇,大類型不應該說不重復。因為五六個大類型就可涵蓋所有電影。這個在嚴格意義上不是重復。

  謝:創(chuàng)作之初是否就想在立意上與上一部區(qū)別開來?

  張:當然。大類型是一類,但風格故事立意都得不同。

  謝:拍《英雄》時你老說是在摸索,這次有哪些經驗是借鑒上一部的?

  張:很多,沒法在這一一例舉。這種類型電影的經驗是點點滴滴在不斷積累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在動作上的處理經驗,所以這次你可看到牡丹坊打鼓這場戲的效果,這就是我在動作上有了一點經驗之后原創(chuàng)的,是你在所有電影里沒看到過的,它是我的發(fā)揮,用動作的意識去拍中國古典舞。

  謝:很多媒體在戛納看過片后,都在議論《十面埋伏》就是為了證明你也能拍個好故事,你認為是這樣嗎?

  張:我還用證明嗎?我向誰證明啊,向那些罵我的人證明嗎?那我很愚蠢啊。我看了五十篇罵我的文章就惶惶不可終日,那我太脆弱了。

  關于《英》片的很多文章無非是說我不會拍故事,我就趕緊向這些文章的作者證明,那我是最愚蠢的人。這些人寫這些文章的時候是什么心態(tài)還有待考證,他們的說法是否正確也有待考證!队ⅰ犯揪褪且环N另類的武俠劇,我根本不是按你們想像的講故事的方法來說來拍,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美學觀念,我還需要向他們去證明嗎?我早就證明了,我的所有電影從來沒有一個不講故事的。從《紅高梁》開始,你可以說你喜歡我的故事或不喜歡,喜歡我講述的方式或不喜歡,但你看我所有作品的經歷還沒一部另類到你完全看不懂的地步。我還不是那種導演,我是那種偏講故事的導演,我跑出來證明自己會講故事,用這么大的制作來向這五十位文章作者證明自己,顯然是最笨的。他們夸大了他們文章的影響力,他們把他們批評《英雄》的影響力提升到我拍片的指導思想,很可笑!

  批評《英雄》沒有故事就批錯了,《英》本來就不是按傳統方式講故事的電影,只能說他們的眼界太狹窄,他們只接受一種通俗情節(jié)劇的方式。如果他們是寫影評的,那他們把自己放到了一個通俗情節(jié)劇狹窄的角度,這是他們的悲哀。不接受任何方式那是挺可悲的,如果中國電影只接受一種通俗情節(jié)劇的方式是我們的悲哀,我們要擴大寬容度,要百花齊放!队ⅰ肥且粋相當另類的武俠劇,你可以不喜歡,但它相當有個性。我不是為它辯論,它也有缺點,我只是說用有故事沒故事這點來評論它很可笑。

  《英雄》: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

  謝:那你認為《英雄》的最大缺點是什么?

  張:是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我把故事安到秦始皇頭上了,被所有人引到政治上去討論,這是我犯的一個低級錯誤(他說完這句保持了一個持久的笑容。笑聲中有無奈和自嘲,或許還有被誤解的委屈)。我不說我喜歡黑色嗎?因為想拍一個黑色的宮殿就把這故事擱到秦代了,因為所有秦代電影都沒把“秦尚黑”拍出來,我說我要拍,結果一下子鬧出軒然大波,但這不是我的本意,后來被人扣了無數個大帽子,用“文革”語言口誅筆伐,我成了一個政治投機家!很可笑。這是我犯的錯誤,其他,就電影而言有很多不盡如人意之處。

  “因為《英雄》不偏主流,這次就偏主流”

  謝: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你是否一直很在意故事的構思,因為它懸念重重,每人都設置了兩個身份?

  張:我們強調了故事性,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轉換,更強調愛與恨之間的轉換,在寫劇本時就想這樣做了,《英雄》是形而上,這部是形而下,就是針對不同的東西做的一個不同的故事。有時我自己看一些導演接受采訪時喋喋不休地說自己的故事,我就有點不耐煩,都是廢話,是故事就去看,只是這次重點是在人物、感情和故事上,我就不評價了,否則特別傻。

  (導演又笑了,這使得原本看上去有點針鋒相對的回答完全緩和下來。)

  謝:我采訪編劇王斌時談到這個故事是否一定能讓觀眾印象深刻,他沒作肯定答復。在你看來是否故事確實很難百分之百原創(chuàng)?

  張:天下故事一大抄,沒有任何故事會讓你覺得多么了不起,石破天驚,所以我們的注意力不應在故事上,而應在講故事的方法、敘述的魅力上。

  中國人長期以來對于通俗情節(jié)劇的熱情和興趣是最大的,包括大家對《英雄》也是從那個角度來要求,但《英》真的不能從這個角度來看,更不必用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來全盤否定它。過很多年后,你再仔細想,也許就允許各種東西存在。針對觀眾的要求,我們好像一直都在大談故事,讓故事成為電影惟一的生命。批評的時候也挺逗,就這么兩句話,“故事可以再好點,人物應再深入點!蔽议_玩笑說這兩句話評任何電影都沒錯。我不評價故事,我認為講故事的能力是導演一生都要學習提高的,而不在于它是什么樣的一個故事。就算你把天下最好的故事拿過來,但你的敘述能力不行,拍出來也是個臭大糞!

  (導演再一次地笑了,而且每次在使用有可能傷害他人感情的詞語時都是用笑容帶出的,看得出他并不希望在真誠表達自己看法時傷害無辜,這大概來自于他自己多年的切身感受。)

  不必關心故事里有多大玄機,在于敘述能力,導演是個講故事的人,他的講述能力很重要?赡艹錆M了玄機的一個故事,導演非要用散點逆向敘述,出來就會一團亂麻。所謂天下故事一大抄,就是不會有什么額外的新意,但不同的人選擇不同方式去講才會千變萬化。所以講故事的方式和你有沒這個能力把這個故事講得很生動,這是判斷導演能力的方式。我很主張用不同方式去講故事,一定要讓觀眾去接受許許多多的可能性,不是僅順著觀眾口味講情節(jié)。

  謝:難道《十面埋伏》不是通常的情節(jié)劇嗎?

  張:講故事的方法偏主流,我沒有獵奇。因為《英雄》不偏主流,這次就偏主流。

  “我永遠不會針對所謂的評論去修正我的創(chuàng)作,那是很愚蠢的”

  謝:你是為了大家才轉變嗎?

  張:我才不是,我編故事時《英雄》還在拍呢,我怎能預見大家對它的種種非議?我永遠不會針對所謂的評論去修正我的創(chuàng)作,那是很愚蠢的。比如說這個電影上映后觀眾怎么看,他們的看法很重要,我可以根據他們的意見去調整我們的創(chuàng)作,但我如何去了解觀眾的看法呢,它是多大的一個人群基數呢?我不可能了解,那么“廣大觀眾”是很虛的說法。

  但票房可以說明觀眾對影片的興趣,他們的評論我卻無從了解。我看到的是媒體的評論,我能看多少篇呢?五六十篇就撐死了,這五六十位記者或自由影評人能代表廣大觀眾嗎?我要針對這五六十個人在各種心態(tài)下寫的評論去修正我的創(chuàng)作,那我是天下最笨的人!相信天下沒有一個導演會說自己針對觀眾的評論去修正自己的創(chuàng)作。

  謝:但聽說你是最心懷觀眾的導演,拍片時都會考慮觀眾愛不愛看?

  張:我是這樣看:我是誰,我也是觀眾。我為何喜歡其他導演的片?觀眾是具體的每一個人,不是抽象的,心懷觀眾莫如說關注人性的共通點,它就是廣大觀眾的縮影。影片好,恰巧吸引大家的是觀眾的共通點,而不是你藝術家的某點獨創(chuàng)。

  謝:既然不按評論修正自己,那為何從《英雄》那般注重講述方式轉至一個如此主流的講述方式上來?

  張:我當時就想弄兩個不一樣的,在《英雄》期間寫的劇本。

  謝:這次的美術部門會不會不如上次突出?

  張:不是突不突出,是風格不一樣。

  謝:在故事與美術這兩個方面如何把握平衡這個度?

  張:這是根據整個風格來定的。這次總風格偏主流敘述,原則上很多地方就不能耍怪,不能夸張。上次是想像力的夸張,但符合上次風格,要那個勁。上次很極致,這次有極致的部分,但有分寸限度。

  謝:是否這次美術創(chuàng)作的快感不如上次強烈?

  張:還是有,這種類型的東西就有快感(笑)。

  謝:音樂部分上次有爭議,這次與梅林茂合作是否滿意?

  張:上次的爭議是說像《臥虎藏龍》嗎?這是譚盾堅持的地方,我當時聽了鼓和小提琴的效果就提醒他說:“你小心人家說你與《臥》一樣。∪思沂枪募哟筇崆,這次是鼓加小提琴,這種方式很容易讓人想到一樣。”他堅持說“你放心,不一樣”。(笑)這是他堅持的結果,他要面對,我提醒過他,但我認為音樂是作曲家跟著電影的創(chuàng)作,我不是很懂,不能妄加評論。如果你跟他說與《臥》一樣,他就會講出很多專業(yè)的反駁來,而我說不出來。

  謝:這次音樂部分很好地表達了你的意思?

  張:是,上次也很好地表達了我要的東西啊,只是兩件樂器的搭配讓你覺得像,如果不是鼓加小提琴,你就絕對不會想到《臥虎藏龍》。

  有人說這部片是愛的宣言,“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啊”

  謝:章子怡非常努力,聽說提前練功幾個月,你認為她從技術到情感這次是否都上了一個新臺階?

  張:是,也是角色賦予了這個人物。處在兩個男人間的人物本身很復雜,愛與恨的極致,生與死的選擇,本身就讓角色有很大空間,再加上還有很多技能的表現,要求很高,跳舞、武打都與《英雄》不一樣。跳舞那場戲所有人看了都鼓掌,這種技能的東西你得拿下來,你還是個盲女,不訓練幾個月能行嗎?

  謝:有人說這部片是愛的宣言,這位導演一定非常愛這個女主角才會把她拍得那么美,是這樣嗎?

  張: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啊,我不會上當,不會回答這個“局”。這似乎在說一個個人關系,我只能籠統地說,一個成功的作品一定要給男一號女一號相當大的空間才能成功,尤其是類型電影,類型電影就要設計,而且得設計好看。

  “王家衛(wèi)真的能摳出演員的特質來,他比我強”

  謝:你看《2046》了嗎?

  張:看了。這是在戛納惟一看的電影,想辦法給王家衛(wèi)捧場去了,有一部分沒看懂,看過他所有電影都很喜歡。

  這次因為打的是英文和法文字幕,講的是粵語,我完全傻了,講普通話的是章子怡和鞏俐,木村講的是日語,每個演員都講自己的母語,我看得很亂。后來劉德華回去一路跟我講解。我看懂的那部分真的很好,還是他前面電影風格的一種延續(xù)。我不去整體評價,就電影本身演員的表現而言,我還是很佩服王家衛(wèi)的,他真的能摳出演員的特質來,演員在他手里有時真的能表現出一些能量和張力,不是每個導演能這樣做,值得我學習。(比你還厲害?)當然,他不斷調度演員,釋放到演員自己都不認識的程度,他比我強。

  謝:有人說經過這兩部戲會讓章子怡成為真正的國際巨星,你怎么看?

  張:先不要用“國際巨星”這種詞,有點把她往大里說。這兩部戲讓她的演技上了一個臺階,是她一生中重要的兩部作品,重要不在于取得多么偉大的成就,而是演技得到更好的鍛煉和發(fā)揮,會增加她的自信。

  謝:在采訪宋丹丹時,她說準備很倉促,而且對自己的表演也不滿意,對你心懷忐忑之情,是否你自己也不看重這個角色?

  張:不是。我認為她完成得很好,但確實是因臨時拉去的,有點救場的味道,演員一定覺得有些倉促,但我認為她完成得很好。還有一點,古裝戲是很難提前準備的,除了技能方面,比如打拳跳舞要準備,其他怎么準備?要準備就去學唱戲,我演《秦俑》就有這體會,程小東看我那樣演直說不像,我一看確實演得太生活,后來我就按唱戲的樣子演,永遠在亮相,他們就說“像了”。古裝戲在形體上更多源于戲曲,當我們又不想要那些戲曲的范時,你說怎么準備?對宋丹丹這種演員來說,來了就演毫無問題,她是很會演的。

  謝:她擔心自己演不出俠女的氣質。

  張:不需要。她演得很好,沒問題。她什么都能演,只是大家容易將她定位在小品演員,她是中國為數不多的好演員之一。

  謝:編劇王斌談到劉德華這個人物時說他有可能是多余的,你怎么看這個人物的設置?

  張:不對,不是多余的,沒他就沒后半截故事。我們創(chuàng)作者不能像老百姓一樣去說一個人物受不受歡迎,當老百姓看完影片憎恨一個壞人時,那這演員成功了!所以不能那么簡單地說,如果讓我說,他是一個愛到極致恨到極致的人,這種極端的情緒是人性體現。不是正邪那么簡單,他這人物到后半部起到決定的作用,導致這個故事向一個不可控制的方向發(fā)展。

  謝:劉德華說自己等了12年,才等到這次與你合作的機會,你覺得自己值得他等嗎?

  張:劉德華用這種話表達對我的器重和仰慕,我很感謝。但實際上十幾年來,我們都在說要合作,每次都是在活動中見到他,他確實有這樣的心情,他是一個非常專業(yè)、敬業(yè)的演員,他特別期待能有很好的機會。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他,通過這次合作我對他的素質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相信還會有機會再合作。

  “《埋伏》肯定沒有《活著》深刻,但類型電影不是拿深刻來要求”

  謝:劉德華說《十面埋伏》沒達到你的最高水準,沒有《活著》那么好。

  張:談不上最高最低水準,是兩種類型。我明白他是指深刻方面,深刻不是惟一標準,在這種類型電影中追求深刻是很有難度的,也不是它的方向,但拍《活著》這樣的電影,人性的悲劇就有深刻的定義在里面,完全不同。喜歡深刻絕不能去拍武俠,就得去拍“文革”、反右題材,但能不能拍我不知道。(《臥虎藏龍》深刻嗎?)肯定沒有“文革”題材深刻,題材上就高你一籌,你肯定拍不過我,一定得抓題材。所以《埋伏》肯定沒有《活著》深刻,但類型電影不是拿深刻來要求,它更注重類型魅力,娛樂性觀賞性想像力等,方向不同。劉德華長期以來從事的工作可能主要是類型電影,所以他特別渴望拍部深刻的電影,把那作為他的最高目標。

  謝:聽說金城武在拍攝過程中,很多表演都是導演先做一次,然后自己再盡量去模仿,這樣會不會限制了演員的發(fā)揮空間?

  張:我又不是動作導演,怎么教他做?我不是給演員示范類的導演,他所說的是我有時會給他對詞。我跟他講這個人物怎么怎么樣,很夸張地強調一下,只是這種。

  謝:張偉平之前說這部片上映后金城武將大火,你認為呢?

  張:一切要看新畫面公司整個營銷策略的推動是否成功,如果影片成功,男一號不火誰火?小偉說的是金城武在內地沒有劉德華那么家喻戶曉,從這個意義上會火起來。

  謝:你覺得兩位男主角這次表演如何?

  張:他們都演得很好,只有當他們演好了才能說這部電影是成功的,因為他們體現了活生生的人物,我在這部電影中更多關注演員內心,由于演員的參與,使人物比劇本還多了分量。宋丹丹這人因為出場不多,所以沒有空間發(fā)揮,她老覺得自己還沒演導演就說“過了”,但那個人物不需要演,她就是一個串場的人物,如果她演的話就小題大作了。

  謝:劉德華在中國有名,到戛納卻沒人認識,這是否很多中國演員的現實處境?你認為拓展海外空間對優(yōu)秀的演員來說是否很重要?

  張:對。演員是個機會,坐在屋里說向外發(fā)展是空話,只有參與了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的作品的拍攝才可能被人認識,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你沒機會去參與。某種程度上是有被動性,這是行業(yè)規(guī)則所致,與演員好壞無關。中國電影不像美國電影,他們演員每個都是國際巨星,中國只有少數電影能銷往國外,如果你有幸參加這幾部作品就容易被人家認識。

  謝:但也有人說華人演員到好萊塢可能沒有空間發(fā)展,不如留在國內吃透這個市場?

  張:都可以,這是演員的選擇,審時度勢。我們不必評價哪種更好。我們不能有酸葡萄心理,我不是演員我不知道,但我是導演我知道自己只能拍中國電影,我出去拍不了外國電影,不會拍所以不出去。但不會以為那些片就無聊,拍一部好萊塢片可能是十億二十億人看呢,影響不一樣,但我拍不了就呆在國內。

  謝:但可以拍華語片去參賽?

  張:不是參賽而是去銷售,去參賽只是導演個人的成就,不意味著電影為人認識,只有進入市場才有人了解你的電影。

  謝:你現在更在乎與觀眾見面?

  張:參賽參不完,得獎得不完,差不多了,不能把所有大大小小的獎都得一遍,這是不太可能的事。得獎有很多偶然性,不能掌控,每個導演得獎可能都是笑容滿面的,但他真的不能把得獎作為全力以赴的目標,有非常大的被動性。得獎不是創(chuàng)作動力,讓更多人看到你的電影才是我們的目標。

  跟了張藝謀十多年的制片主任張震彥推門進來,他向導演打了個招呼,導演便站起來走到桌子另一邊:“來吧!蔽毅读艘幌隆堈饛┨统鲆粔K理發(fā)布,搬出了理發(fā)工具。導演示意我照舊,笑呵呵地說:“我這頭發(fā)太簡單,所以從不去理發(fā)店!”原來他這樣剪發(fā)已經快十年了。我想起以前很多演員對他的評價之一:對生活的要求太簡單。

  理發(fā)工具發(fā)出了“吱吱吱”的剃頭聲,持續(xù)還有點沉悶。張震彥關切地問“不會影響你錄音吧”,導演答道:“沒事。我聲音比噪音大就行了!

  不知不覺,張藝謀剪完了頭,心情格外好,已經完全忘了我們采訪的時間已超過一小時。

  “我認為電影導演不是多么了不起的職業(yè),跟木匠沒什么區(qū)別”

  謝:《埋伏》即將上映,你現在的心情是像面臨大考一樣緊張,還是已經拋到腦后投入下部創(chuàng)作呢?

  張:早就拋到腦后,如果你不在這采訪我的話。對我來說通常都是這樣,拍完之后可能有個十天半個月,然后就不想它了。

  謝:未來的票房、口碑會怎樣對你有影響嗎?

  張:任何導演都會希望他拍的電影票房好、口碑好,所以不會老去想它,這是很自然的事。對于我這樣一個拍了這么多年戲的導演來說,所有的心情都是指流程上的心情,每一步都是在重復,所以沒有任何特殊,如果一個新導演可能有新感覺。

  謝:就你拍的這兩部武俠片來看,有沒高下之分?

  張:沒有,有風格區(qū)別!队ⅰ菲眍悾@部偏主流,但兩部都延續(xù)了我視覺營造的特點。

  謝:對啊,你拍上部時就說一部片子過了很多年后可能觀眾已經忘了什么故事,但會記住幾幅畫面就成功了。

  張:你們這次又看到我這種說法了(笑),然后被人放大夸張說“你就為了這三分鐘拍電影吧”,我說的意思是如果一部電影能被人記住幾分鐘已經很成功了,但我不是為了這幾分鐘去拍電影,那就不對了。今天我都認為電影導演不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職業(yè),你跟一個木匠沒什么區(qū)別,人家打一柜子也用好幾十年呢,只是我們的職業(yè)受到關注多,但我們絕不能把自己崇高化偉大化,然后一部電影就是一部電影。很多年后人家還記得你的電影中哪怕一種顏色,那你已經很幸運了,不要期望人家永生永世記住,沒那么了不起。

  謝:是否畫面相對故事更易記住?

  張:不是。畫面要以故事為基礎,是情感積累的結果。這也是攻擊性說法,很多人說不就拍MTV嗎?你真看MTV不一定記得住,它太短沒有積累,真讓人記住的電影畫面也是因為情感積累到這了,并不是畫面真的美成什么樣,在重場戲中營造視覺的張力容易被觀眾記住。

  謝:我們是否應該將這兩部作品合二為一來評價導演在武俠片上的成就或缺點?

  張:不必,我未來還會拍,等我拍不動了你再合一起討論可能會有一個說法。

  “《埋伏》有很多遺憾,但沒犯上次的低級錯誤”

  謝:如果你再拍武俠片,會傾向于用哪種形式來講故事呢?

  張:不知道,但我自己對武俠的看法是:要有想像力,否則很無聊。什么是武俠,根本就是想像出來的世界,誰見過?是古龍金庸想出來的,在他們之前有些人提過,上溯到李白的《俠客行》,如果是寫唐代人不會那么神秘,所以他寫的肯定是秦漢人,我問過學歷史的人,他們說秦漢時期還有俠客這個行當,之后沒有俠客只有地痞流氓。那好,現在說江湖規(guī)則,都是想像的,人類在生活中圓英雄夢,年輕人喜歡它也是為了英雄夢。俠義的精神,快意恩仇。我想像的武俠應該有夢的基礎,想像的空間,這就能往下發(fā)展。有人說張藝謀根本不懂武俠,我說我當然不懂,誰懂。扛臼亲骷覄(chuàng)作出來的,難道要為想像的空間去遵守它的定律嗎?如果讓所有人做同一個夢,那不是很可笑嗎?很多不懂武俠的人要來拍武俠劇,這個類型可以繼續(xù)發(fā)展,武俠是個框(架),什么都能裝。

  謝:從戛納首映的情況看,《十面埋伏》很受歡迎,外國媒體對畫面和飛刀絕技贊不絕口,那些評價是你最希望得到的嗎?

  張:我一篇都沒看到,也看不懂,通過網站上的翻譯看了一些段落,或親朋好友告訴我其中一些,這是我多年來獲得海外評價的惟一渠道。喜歡就行,無所謂我的期望。至于他喜歡哪一部分是他的自由,我不期望大家都一致。

  謝:在戛納,記者最關心的問題是什么?

  張:最關心的是你的武俠動作為何可以拍得那么美,我的回答是“這就是不同”,與你們西方動作的不同。東方人的眼里動作首先是美和詩意,而非打擊的速度、搏擊的技巧和致人于死地的能力。

  謝:對你來說,現在的每部新片是否都一定要圖創(chuàng)新或突破?

  張:當然,這是創(chuàng)作的動力,突破和創(chuàng)新都是針對我個人而言,不管外界。有些創(chuàng)新對我來說是,但對其他人是老一套了,我不管。

  謝:《埋伏》有沒有哪些遺憾?

  張:很多,但從創(chuàng)作上來說,沒有犯上次的低級錯誤。

  “武俠片癮還沒過完,無非是兩條腿走路”

  謝:聽說你下部拍時裝片?

  張:對,俗稱文藝片。(武俠片癮過足了?)癮還沒過完,無非是兩條腿走路,我覺得今天的導演一方面要拍傳統的藝術片,一方面會拍商業(yè)片,這個時代兩條腿走路才走得穩(wěn)。如果大家都去拍導演們自己喜歡的藝術片,市場會有問題,導演最后自己也會有問題,在二三十年以前這種問題我們都不討論的,好像影片就是個性的藝術的,其他的與我們不相干;今天不是了,不能回避商業(yè)票房觀眾這些字眼,所以對我來說是鍛煉兩條腿走路,我不去看中國電影的什么目標,不管其他導演怎么做,我認為自己能兩條腿走路就可以了。

  謝:在來回走的過程中,是否藝術片也會考慮票房,就是說兩者會互相影響?

  張:會兼顧的,完全不考慮觀眾只是玩味升華個人感受的極度化作品拍不了了,因為找不著錢了。我自己一定會考慮大眾接受的可能,為了讓自己的創(chuàng)作能延續(xù),至少不能讓投資人賠錢,這長期以來是我的觀念。過于自我了,導演就太膨脹了,那人家投錢的真的是拿錢往水里扔嗎?人家的錢不重要嗎?你的創(chuàng)作個性就那么重要嗎?你不能為別人想一想嗎?作一點犧牲你就那么死去活來嗎?別人就應該犧牲嗎?完美是不存在的!你要永遠記住,我們隨時隨地會犧牲一點創(chuàng)作,只要不傷筋動骨,哪怕為了投資人。人與人之間應該這樣,我們沒有那么了不起,我們犧牲一點枝枝蔓蔓。但犧牲不是百分之百的犧牲,有我的原則。

  謝:會不會投資越大藝術上的犧牲越大?

  張:不會。有游戲規(guī)則,是類型電影你的投資才能大,它是商業(yè)操作才有大投資。這個基礎已經等同了,文藝片就沒人大投資。你拍什么類型的電影,投資人是看客下菜的,根據市場規(guī)律來投,就算是藝術片也是在有人看的情況下才投,如果太個人了,連小市場都沒了就賠了。

  “我老跟小偉說,我是種蘿卜的,你是賣蘿卜的”

  謝:很多比張偉平更大的投資商找你合作,為何選擇張偉平?

  張:他是我最好最信賴的朋友,他最支持我,所以我選擇他。

  謝:合作不會改變嗎?

  張:目前不會。除非有一天他說他不想干這行了!本來他就不是干這行的,偶然進來還干得有聲有色。我這朋友是一性情中人,有天他說“我不想干了沒意思”,那我就不勉強他了。

  (我想起張偉平跟我說過的話:“哪天藝謀不需要我了,哪怕一點點,我第二天就不干這行了!焙芏嗳苏f張偉平炒作,借張藝謀的名氣辦事什么的。但八年過去,風風雨雨,那可能是一部寫不完的書。)

  謝:目前網上對于影片受政府保護的說法是否令你壓力很大?

  張:我不清楚,你應問新畫面公司,他們全權代理了我們影片的宣傳發(fā)行。所以我也談不上什么壓力,我只管創(chuàng)作,我老跟小偉說,我是種蘿卜的,你是賣蘿卜的。

  謝:你覺得他賣得好嗎?

  張:賣得非常好。

  謝:但大家現在都認為他們在過分炒作?

  張:我不這么看。因為中國電影市場太需要這種熱炒了,我們還沒怎么樣呢,就先自己打壓自己,過了!收斂!那我們還是像過去那樣死氣沉沉嗎,墨守成規(guī),一邊喊著“狼來了”然后什么都不想嗎?如果中國電影發(fā)行市場上有十個張偉平,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那市場是何等熱鬧!我們是不夠!“槍打出頭鳥”是中國人的劣根性,因為害怕槍打大家都不往外飛,這個林子就會死氣沉沉。

  來源:南方都市報、記者:謝曉、曹思峻

 
編輯: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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