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6日凌晨,廣東省增城市荔城中學高二學生楊伯輝縱身從宿舍樓六樓跳下,結(jié)束了年僅18歲的生命 ……據(jù)死者的家屬、老師、同學反映,楊伯輝之死竟起因于他經(jīng)常服用“止咳露”上癮。
隨著筆者對“聯(lián)邦止咳露”地下銷售鏈的逐步深入,一個更讓人吃驚的現(xiàn)實浮出水面:在當?shù)匾恍┲袑W,還有不少學生像楊伯輝一樣靠服用止咳露來尋求刺激,緩解壓力。而學校、老師、甚至家長,卻似乎渾然不覺。
為提高學習成績而喝藥
當18歲的陽光少年楊伯輝離開人世的時候,他的父母無法接受。
“伯輝身高1.79米,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長得特別帥。從小就很聽話,小學六年成績一直很好,上了初中后,不知什么原因,成績開始下滑。”楊伯輝的父親告訴筆者,他到現(xiàn)在也弄不明白,兒子為什么要喝止咳露?
為了解開這個謎,筆者輾轉(zhuǎn)找到楊伯輝的9位室友,通過和他們長達3個小時的談話,大致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楊伯輝主要是為了提高學習成績才喝止咳露的。
楊伯輝升入初中后,老師布置的作業(yè)越來越多,每天晚上要做到9點甚至11點才能睡覺。如果完不成作業(yè),老師就會讓家長到學校作解釋。楊伯輝喜歡打籃球,往往要打到很晚才回家。因為這樣,他好幾次耽誤了做作業(yè),害得父親被老師“ 教育”了好幾回。
楊伯輝不想讓父親繼續(xù)接受老師的“教育”,又不愿和心愛的籃球劃清界限,只好犧牲晚上睡眠的時間,熬夜成了家常便飯,有時要熬到凌晨12點、1點才熄燈。由于睡眠不足,第二天無法集中精力聽課,楊伯輝甚是苦惱。
大約是初一上學期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一位高年級的球友神神秘秘地對楊伯輝說:“有一種藥,喝了它可以提神,不瞌睡,能讓你忘記煩惱!睏畈x忙問是什么藥。
“什么藥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明天你一喝就知道了!备吣昙壍那蛴颜f完又指了指另外兩名同學,“他們都喝過!北恢傅膬擅瑢W點點頭,臉上有一種怪怪的表情。聽說真有治瞌睡的藥,同學們都變得興奮起來,個個躍躍欲試,渴望盡快一睹治瞌藥的真容。
第二天,高年級球友果然給楊伯輝帶來一瓶藥水,說:“這就是治瞌藥,喝了它,你上課就會有精神!睏畈x接過瓶子一看,見上面寫著“聯(lián)邦止咳露”幾個字,便馬上還給了對方。
這種藥他以前咳嗽時也喝過,沒有什么奇效!昂鹊蒙俨还苡,這個瓶子120毫升,如果按說明,一次只能喝10 毫升,現(xiàn)在你把它全喝了,保證有效!鼻蛴岩贿呎f一邊把一整瓶藥水倒進嘴里。不一會兒,球友兩眼放光,變得異?簥^。楊伯輝相信了對方的話,把剩下的一瓶喝了。大約六七分鐘后,繃緊的神經(jīng)開始放松,楊伯輝覺得渾身舒暢,人似乎要飄起來。
然而晚上睡覺前,楊伯輝開始翻江倒海般嘔吐,那種感覺跟醉酒差不多,但比醉酒難受。楊伯輝雖然猜測嘔吐與喝止咳露有關(guān),但他壓根兒不會想到,止咳露會使人成癮,甚至會要人的命。
據(jù)武警廣東省總隊醫(yī)院何日輝向筆者介紹,止咳露含有麻黃堿和磷酸可待因等藥物成分,超劑量服用會使人處于興奮狀態(tài),產(chǎn)生幻覺和妄想,連續(xù)服用兩到三個月就會產(chǎn)生藥物依賴,藥癮會像影子一樣追隨著你。服藥人會出現(xiàn)諸如精神抑郁、手腳發(fā)抖、牙齦潰爛、大小便困難等諸多癥狀。
那么,在楊伯輝長達5年的喝藥時間里,為什么家長和老師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楊伯輝的學兄學弟有那么多人喝藥,為什么沒有一個人被送去治療甚至沒有一個大人知道他們的秘密?楊伯輝的同學為什么要替這些喝藥的同學保守秘密?
究竟有多少人在喝藥
筆者問楊伯輝的室友潘凱越,楊伯輝喝藥的事他知不知道。楊凱越說:“知道!薄澳菫槭裁床桓嬖V老師?”“當時以為喝止咳露又不是吸毒,雖然對身體不好,但不會要人命。再說,我和伯輝相處得特別好,不好意思背著他去告密。早知道止咳露這么厲害,就是再被伯輝罵,再被同學們瞧不起,我也要救他啊,可是晚了……”潘凱越越說聲音越低,傷心的淚水奪眶而出。
楊伯輝喝止咳露,在寢室里是公開的秘密。一開始,室友們沒怎么管他,以為他有慢性支氣管炎之類的毛病。止咳露好多人咳嗽時都喝過,不算什么稀奇的藥,誰也沒拿它當回事。后來,楊伯輝喝得越來越兇,喝過藥后變得神經(jīng)兮兮的,不喝藥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室友問他是不是讓藥害的,楊伯輝不置可否,只說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它,不然就吃不好、睡不著,連課也不能上了。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楊伯輝讓藥害苦了。
筆者在荔城中學采訪時,找到楊伯輝的兩位任課老師,問他們是否發(fā)現(xiàn)過楊伯輝喝藥的蛛絲馬跡。兩位老師異口同聲地回答:“沒發(fā)現(xiàn)。”一位老師補充說,“楊伯輝喝藥一般不會當著老師的面,再說,就是偶爾看見他喝藥,我們也不會朝那方面想!
“我們也想說,但怕伯輝受處分,而且,學校里喝藥的又不止他一人,幾乎每個年級都有,他們互稱‘邦友’。誰第一個把這件事說出去,誰就會成為這群‘邦友’的眾矢之的,以后還怎么在學校里混?再說,那個時候,止咳藥在我眼里頂多只能算興奮劑,和你們說的成癮藥、迷幻藥搭不上邊。”當筆者問楊伯輝的同學,為何明知楊伯輝喝藥不好卻不告訴老師時,這位同學的回答頗讓人吃驚。難道荔城中學真的有那么多人喝藥?筆者找到荔城中學一位姓鐘的副校長,鐘副校長十分痛心地說:“如果真有那么多學生喝藥,我們一定徹底排查,并給這些學生做心理輔導。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們和家長一樣難受,無論如何,決不能讓悲劇重演!”
而筆者從廣東省第二人民醫(yī)院了解到,青少年喝止咳露成癮的案例并不在少數(shù)。據(jù)該院成癮醫(yī)學科的卓福鎮(zhèn)主任介紹,該院成癮醫(yī)學科統(tǒng)計,一年內(nèi),他們就收治了200多名止咳露成癮的患者,其中超過80%都是初高中的學生,服用最長的達到五六年之久,F(xiàn)在青少年濫用止咳藥水的情況在國內(nèi)某些地區(qū)的確非常嚴重,在全國呈現(xiàn)一定程度的蔓延之勢……既然這么多學生在喝,那止咳露又來自何處呢?筆者又在楊伯輝學校附近的藥店進行了調(diào)查……
追尋止咳露的來源
第二天,楊伯輝生前的一位“邦友”把筆者帶到學校附近的一個村子里,對筆者說:“你自己進村吧!边@位叫李猛的同學帶筆者來此是為了找一個叫林文章的學生,據(jù)李猛說,林文章是荔城中學眾多“邦友”中比較資深的一個人。
林文章告訴筆者,他早就知道喝止咳露對身體不好了,可戒不掉,有時恨不得把自己殺了,也想過像楊伯輝那樣跳樓或者喝毒藥。筆者問他知不知道荔城中學有多少人喝止咳露時,林文章?lián)u搖頭說:“確切的數(shù)字我不清楚,經(jīng)常和我在一起交流喝藥體會的,有五六個人。其他還有不少人也喝,但不像我們這樣上癮,所以交流得少!
“別的學校有人喝藥嗎?”
“有,你上網(wǎng)查一查,網(wǎng)上賣這種藥的人多了去了!钣选埠芏,廣東的、福建的、浙江的,鋪天蓋地。”
“你是上網(wǎng)買這種藥,還是去藥店買?”
“以前去藥店買,現(xiàn)在上學校附近的便利店就能買到!
“他們不向你要處方嗎?”
“要那玩意兒干嗎?只要有錢賺,他們才不管什么處方不處方呢!這種藥,以前十幾塊錢就能買到,現(xiàn)在要20多,便利店更貴,要30塊錢,貨緊的時候,30塊錢都不一定能買到!
在離荔城中學不遠的一家藥店,筆者很輕易地買到一盒美沙芬片、一瓶磷酸可待因溶液。店員說,聯(lián)邦止咳露這兩天缺貨,讓筆者過兩天來買。自始至終,店員沒有要求筆者出示醫(yī)生開出的處方。這3種藥都是處方藥,按規(guī)定必須憑醫(yī)生處方才能買到。
筆者問店員:“這些藥是從哪兒進的?我如果要的多你能不能弄到?我是做藥品生意的,給你回扣!钡陠T“撲哧” 一聲笑了出來:“一看你就不是做藥品生意的,凈說外行話。你如果要貨,干嗎從我們這么小的店拿?你不會上醫(yī)藥公司嗎?這又不是什么緊俏藥,一般大的醫(yī)藥公司都有!惫P者想想也是,這種藥普通得很,哪用托門子找關(guān)系!可一般的便利店沒有藥品經(jīng)營資格,他們是從哪兒拿貨呢?女店員不屑地說:“這點門路都沒有還開什么店?蝦有蝦路,鱉有鱉道,你管人家從哪兒拿貨,我看你是來找事的!”
被店員轟出藥店后,筆者頗感失敗。事實上,聯(lián)邦止咳露并不像店員所說的屬非緊俏藥,而屬于國家嚴格管理的處方藥。生產(chǎn)該藥的深圳致君制藥公司從2006年9月就開始實行“一級直銷模式”,嚴控流通渠道,給每個藥品印上流水號,通過流水號,可以查清違規(guī)出售止咳露的流通環(huán)節(jié),并根據(jù)協(xié)議取消經(jīng)銷商的銷售資格。然而,筆者在增城市大小藥房暗訪時發(fā)現(xiàn),很多藥店根本不向顧客索要處方,即使索要處方,在顧客隨便編個理由并聲明購買量不大時,對方一般也不會堅持。
失敗的拯救行動
據(jù)楊伯輝的同學潘凱越講,他們同寢室的9名室友一直想幫助楊伯輝,并制定了一個拯救計劃。
經(jīng)過集思廣益,大家決定:1.由潘凱越替楊伯輝保管每個月100元的零花錢,讓他不能隨便再去買藥;2.嚴密監(jiān)視楊伯輝,看見他吃藥就搶過來扔掉;3.必要時向楊伯輝的父母告密。
對室友的好意,楊伯輝舉雙手擁護,他真心希望戒掉藥癮。然而楊伯輝低估了止咳露的魔力,沒有止咳露的日子,楊伯輝覺得生活一下變得空蕩蕩的,做什么都毫無意義。他瞞著室友向班上其他的同學借,到月末再逼潘凱越還錢。第一項計劃就這樣宣告失敗。
楊伯輝知道自己對不住好心的室友,痛苦地對他們說:“我怕是改不好了,你們別管了。”然而,朝夕相處的9名室友不甘心,他們把楊伯輝沒喝完的止咳露藏起來,甚至幾個人按住楊伯輝,把他身上的藥搜走。每一次,楊伯輝都不反抗,他知道同學們是為了他好。但時間一長,楊伯輝經(jīng)不住藥癮的折磨,開始往隔壁寢室跑,隔壁也住著兩位癮君子。漸漸地,楊伯輝與本寢室的人越來越疏遠。第二項計劃也失敗了。
看來,只剩下最后一個辦法了:報告楊伯輝的父母。2007年5月,班長姚遠勝和潘凱越?jīng)Q定陪楊伯輝向父母“自首”,讓楊伯輝的父母帶他去醫(yī)院治療。姚遠勝問楊伯輝愿不愿意,楊伯輝沉吟不語。潘凱越一個勁地勸楊伯輝:“由我們陪著,你爸一定不會責罵你,反正你這個情況遲早要去醫(yī)院……”楊伯輝終于點頭同意。3個人一起來到楊伯輝所在的光明村,到了家門口,楊伯輝突然失去了勇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對兩位好友說:“我還沒有準備好,等我準備好了,咱們再來! 姚遠勝和潘凱越嘆了口氣,又隨楊伯輝回到了學校。一場原本勝算不小的拯救計劃到此徹底失敗,楊伯輝失去了最后一次挽救生命的機會。
2007年8月5日深夜,有晚睡習慣的姚遠勝發(fā)現(xiàn)下鋪的楊伯輝老是坐臥不安,一會兒躺下,一會兒又坐起來,來來回回折騰個沒完。姚遠勝有心問一下楊伯輝怎么了,又怕吵醒了同學,就沒問。過了五六分鐘,楊伯輝看了一下手機,突然下床拉開寢室門出去了。姚遠勝覺得有點不對勁,慌忙跟在后面。跟到4樓時,樓道太黑,姚遠勝怕真要發(fā)生什么事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就返回寢室叫醒了另外兩名室友,讓他們陪自己一道去看看。上到5樓時,姚遠勝看到一個黑影從6樓的陽臺上掠下,然后是“砰”的一聲巨響。3個人一下呆住了,時間仿佛在瞬間凝固。姚遠勝的心里如萬箭穿心般疼痛,他知道,楊伯輝已經(jīng)離開了他們,臨走竟不和他們道別……(強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