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心靈的采訪
采訪從1980年1月10日開始,每天上午、下午都談,連續(xù)長談了4天。這是王光美和子女劉平平、劉源和劉亭亭姐弟3人坐在一起,第一次全面系統(tǒng)地回憶和講述那段真實的歷史,憋了10多年的心里話,講得那么坦誠、悲憤、熱烈、奔放,就像江水沖開閘門洶涌澎湃。他們?nèi)讨钌畹谋,講述“文化大革命”如何突然掀起,在北京主持中央一線工作的少奇同志渾然不知;講述《炮打司令部》大字報前后少奇同志的不理解和困惑;講述少奇同志如何據(jù)理駁斥林彪、康生和江青一伙的誣陷,用生命捍衛(wèi)憲法和保護干部;講述少奇同志和王光美無私無畏地面對殘酷批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和折磨……
回憶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王光美一直承受著最大的心痛:聽著孩子們哭述她傷心,自己講起悲慘遭遇也傷心。盡管殘酷的批斗和十多年監(jiān)獄早已磨練出鋼鐵般的意志,她也強忍不住老淚橫流,講到傷心處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捂著鼻子背過身去,或者到客廳和餐廳一角擦淚,由孩子們講;一會兒又轉(zhuǎn)過身,忍不住插話講述起來。有一次瀟瀟回來,姐姐哥哥擁著小妹,講起最后生死離別,向趙阿姨“托孤”,瀟瀟忍不住當著記者的面失聲痛哭。當講到少奇同志生命垂危時被押往開封一個秘密的“特別監(jiān)獄”,含冤慘死時白發(fā)一尺多長,運往火葬場時雙腳還在吉普車外面拖著時,這撕心裂肺的悲痛,使王光美再也忍不住,跑到房間里嗚咽好一陣,稍為喘過氣又出來一起回憶述說。
我和宋文郁聽著他們的講述,殘酷的歷史真相使我們異常震驚;看著他們悲痛欲絕而又剛毅無比的情形,我們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宋文郁是位老記者,他激動地對我說:“在我25年的記者生涯中,進行過無數(shù)次采訪,而如此震撼心靈的采訪,這還是第一次。”是的,這是我們畢生最難忘的采訪。那時我們沒有錄音機和攝像機這些設(shè)備,全靠我們緊緊握住筆,用極大的毅力克制著顫抖,還要不時揩著模糊眼睛的淚水,不停地記錄著。我們的采訪是“殘忍”的,因為這是在王光美和劉氏姐弟心頭撕開最悲痛的傷口。但是,為了向祖國和人民報告歷史真相,為了子孫后代不再發(fā)生這類慘劇,我們又必須繼續(xù)采訪下去。
平平、源源和亭亭也講述了他們被攆出中南海之后的悲慘遭遇,講述他們和鄧小平、彭真、楊尚昆等同志的孩子們都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到處東躲西藏,賣血為生;為了躲避搜捕,14歲的亭亭居然敢從5層樓的窗戶鉆出去,緊貼著墻翻上樓頂逃命;為了尋找爸爸媽媽,源源深夜逃出監(jiān)督勞動的農(nóng)村,靠一把炒黃豆,走了三天三夜趕上火車;而平平從流放的農(nóng)場跑了幾百里,趕到火車站,火車剛剛起動,她一把揪住車門拼命呼喊掙扎,被火車甩下來暈倒,裝進吉普車往回拉,剛蘇醒又拼命往外跳。他們無路可走,只有寫信找毛主席,毛主席批示“父親已死,可以見媽媽”。母子們這才得以在秦城監(jiān)獄重逢。接著,孩子們又開始尋找父親的骨灰,由于“四人幫”和“專案組”的嚴密封鎖和阻撓,那又是非常艱難、充滿悲憤和痛苦的歷程。直到粉碎“四人幫”之后,才找到最后一年多一直跟在少奇同志身邊的原衛(wèi)士長、警衛(wèi)和護理人員了解情況;王光美出獄后,首先是要查找少奇同志“專案組”的有關(guān)材料,查閱到當時的原始醫(yī)療記錄檔案。從醫(yī)療記錄里看到,少奇同志病重發(fā)高燒時,醫(yī)護人員被迫一邊高呼口號一邊罵,一邊打針,少奇同志兩只胳膊和腿已經(jīng)被針扎爛,“全身沒有一條好血管”。少奇同志長時間疼痛難忍,雙手亂抓。“專案組”不給止痛,卻給他兩個硬塑料瓶子捏在手里,瓶子最后已完全變成“葫蘆”形了。這些真實而具體的記錄,成了康生、謝富治一伙“迫害狂”的罪行鐵證。
王光美也講述了她12年的監(jiān)獄生活。她說,她最想念的是孩子們,尚未成年就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難;最擔心的是怕他們年輕沖動,干出傻事來。所以,孩子們每次來監(jiān)獄看望,她總是要叮囑他們一定要牢牢記住爸爸的囑咐,一定要做人民的好兒女,無論在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都不能做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國家的事,絕對不能做對不起爸爸的事。王光美很欣慰地告訴我們,她生的4個孩子都很爭氣,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祖國和人民的事。在最艱難的日子里,在最困苦的條件下,他們都沒有放棄自學(xué),而且非常刻苦。當國家恢復(fù)高考時,他們?nèi)珣{自己的實力取得優(yōu)異成績。平平當上了翻譯,后又留學(xué)美國,在以后4年里共取得一個學(xué)士、兩個碩士學(xué)位,并獲得博士學(xué)位,創(chuàng)下該校歷史奇跡。亭亭考入人民大學(xué),后又成為新中國第二個考入美國哈佛商學(xué)院并獲得碩士學(xué)位的人。瀟瀟以當年總分第二考入北京大學(xué),后又保送德國攻讀生物學(xué)碩士。我們采訪時,源源剛從北京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同我聊起畢業(yè)分配的事。作為少奇和光美同志唯一的兒子,他不打算出國留學(xué),而是要遵從父親的遺愿到最艱苦的基層工作,立志做人民的好兒子、多為人民辦好事。他不肯去條件較好的東南沿海地區(qū),而是選擇父親生前工作過、視察過、最后在那里去世的河南省,在父親生前視察過的公社擔任副主任,要替父母和家人報答河南人民的恩情。
連續(xù)4天采訪初步告一段落后,宋文郁和我向雜志社編委會詳盡匯報。盡管大家都是親身經(jīng)歷過“文化大革命”全過程的,但許多事實都是第一次聽說,都非常震驚和感動,認為這是非常珍貴、非常難得、具有重要歷史價值的回憶,是對“文化大革命”的有力控訴,一定要“下決心搞好,下決心在第3期發(fā),下決心給足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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