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齋公,慢慢走,給把泥泥狗,您老活到九十九!
淮陽乃至豫東一帶的人,很多都還記得這首歌謠。曾幾何時,依托太昊陵,方圓上百里的地域內(nèi),有這樣一個古老的習俗:沿途的孩子攔住趕廟會的成年人索要泥泥狗,并唱起這樣韻味悠悠的歌謠。被索要者,除了趕快把隨身攜帶的泥泥狗撒在地上,讓孩子們?nèi)焓埃瑒e無選擇,因為那是一種美麗的祝福,當?shù)厝苏J為,把泥泥狗送給孩童或親朋好友可以消災祛病,吉祥平安。所以,南來北往趕會的香客,回去時,總少不了帶一些泥泥狗。
如今,這樣的習俗似乎有些淡化。社會的發(fā)展、信息的膨脹,讓這樣帶著童真的夢漸行漸遠,孩子們追逐著唱著歌謠要泥泥狗的童趣也越來越少了。
但泥泥狗卻還停留在民間,因為泥泥狗的主要銷售市場是太昊陵的二月古廟會。而隨著文化價值的回歸,二月會越來越旺,也越來越為人們所看重。當今在淮陽城東北的金莊、武莊、許樓等幾個村子,還聚居著不少捏泥泥狗的藝人,虔誠守護著伏羲傳下來的手藝。通常情況下,捏一個泥泥狗,要經(jīng)過挖泥、槌泥、過濾、和泥、捏塑、扎孔、晾曬、過黑、點畫等十來道工序,其中的每一道工序都不簡單。捏好的泥坯晾曬干后,先過“黑”,再用青、紅、黃、白“五色”點畫,稱為“點陵狗子”!包c陵狗子”是最重要的工序,泥泥狗行當中有一句俗語,叫“三分捏七分畫”,捏不出來不行,但畫不好就是個“死狗”,不好看。等點畫后,一塊兒泥便“活”了,成了充滿生命意象、栩栩如生的人、猴、鳥、獸,讓人不自覺地想起創(chuàng)世之初,想起“摶土造人”的傳說。
泥泥狗作品帶有遠古的遺韻
實際上,題材廣泛的泥泥狗作品也正反映了古代二月會的性質(zhì)和內(nèi)容。《禮記·月令》有:“仲春之月,以太牢祀于高。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投以弓矢于高之前!薄吨芏Y·氏》有:“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而無夫家而會之!
這其實反映了往古之時的婚俗習慣,說明了二月會最初其實就是伏羲提供的青年男女相會的地方。其時,青年男女相聚一處,載歌載舞,若是有中意者便可以私訂終身、同奔前程,而這時,你躲在家里偷懶而不去找有情人“野合”,那是要受處罰的。
專家認為,二月會提供了青年男女相見的機會,一年之初,春心萌動,抓緊這美好時光挑中如意的對象,盡魚水情意,或許就留下了人種,這就是主題。
這樣,泥泥狗作品中就有了很多遠古的遺韻,其中有很多一身二首造型,如兩頭狗、雙頭馬、雙頭燕等,就反映了男女相會的場景。尤其是兩頭狗作品,前后有頭,且都是向外,它就是二狗相戀的形象。另外還有不少夸大了兩性生殖器的彩繪。這些都充分地代表著原始時代生殖崇拜的禮俗。
“草帽老虎”是泥泥狗中較為特別的作品,但同樣是草帽老虎,不同的藝人,有著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有的圓帽尖頂,有的帽為面平,有的頭部上下都有帽檐兒,有的腦后呈扇面狀;多數(shù)帽上彩繪鼻眼。
“草帽老虎”顧名思義就是老虎頭上戴草帽。老虎為什么要戴草帽呢?
唐李冗《獨異志》說:“昔宇宙初開之時,只有伏羲女媧兄妹在昆侖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議以為夫妻,又自相羞恥……乃結(jié)草為扇以障其面,今時人取婦執(zhí)扇,象其事也。”草帽老虎所戴草帽也反映結(jié)草為扇之意。
另外《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載:“爰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貍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睆牟鍒D上看,其形和草帽老虎一致,只是草帽老虎著色沒有虎紋而已。
《通雅》說:虎“或曰貍兒……”“有髦”即腦后有扇面狀的毛片,象征“遮面”!捌涿活悾詾殛蚰!薄读凶印ぬ烊稹吩疲骸傍ル贾F自孕而生曰類!鼻f子亦曰:類自為雌雄。這樣看來,避面并不完全為了遮羞,而是約定俗成,有“法律”的作用。據(jù)此,可以說明泥泥狗中草帽老虎實有婚配與性交的內(nèi)涵,且存在古代婚俗之根源,亦是伏羲氏制婚姻、定嫁娶的確切證明。
“人面猴”是泥泥狗中的代表作品。其中以人猴、人面猴、抱桃猴為代表。
“人猴、人面猴是泥泥狗中最有代表性的造型,被視為伏羲、女媧的形象!弊骷叶刂フf,“雖然不同藝人的表現(xiàn)方法有所不同,但都把它塑成頭戴冠冕的正面形象,威嚴、莊嚴、神秘,絕無一般玩具中動物猴的頑皮姿態(tài),究其原因,它是被藝人當做‘神’來塑造、來崇拜的。”
類似于“人面猴”、“人猴”形象,《山海經(jīng)》中有多處記載。
《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有:“有九丘,經(jīng)水絡(luò)之……大?爰過”;“西南有巴圖。大?生咸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始為巴人。”
“大?”,任臣、郝懿行注均為伏羲,說巴人奉祀的始祖神“大?”就是大?伏羲氏,也是陵狗中的“人猴”伏羲氏。
《山海經(jīng)》關(guān)于“女媧”的記載也有一處。《大荒西經(jīng)》曰:“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之野,橫道而處。”郭璞先生注曰:“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個變,其腹化為此神!
《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民俗學者王悅勤先生在《〈山海經(jīng)〉諸神與淮陽“陵狗”研究》一文說:民間泥塑的“人面猴”伏羲、女媧為亦神、亦人、亦猿、亦猴的變異造型,既是物的人化,又是人的神化。依達爾文“人類進化論”學說,淮陽民間泥塑“人猴”、“人面猴”更趨于科學的范疇,“人是由一只有毛、有尾巴的四足類或獸類動物進化過來的,而在習性上可能是樹居的,并且是舊大陸上的一個居住者,如果一個自然學者有可能檢查到這只動物的全部結(jié)構(gòu)而加以分類的話,就毫不猶豫地納入四足類或猿猴之內(nèi)”。
此外,抱桃猴也是一個獨特造型,它是“人面猴”的一支。此類人面猴,《山海經(jīng)》多有記載!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崇吾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禺而文臂,豹虎(尾)而善投,名曰舉父!必茨负!墩f文》曰:“禺,母猴屬。”民間認為猴就是早期人類自身形象,并沒有猿(或類人猿)的理性概念,因此,“人猴”自然充任了猿或類人猿的角色,跳躍性地完成了猴—猿—類人猿—人的進化過程,并且一部分由猴直接轉(zhuǎn)化為神,成為膜拜的始祖神 偶像,虔誠崇祀。
“人類對萬物起源始終充滿了好奇,尤其對自身及其身邊動物的關(guān)注由來已久!蓖鯋偳谙壬鷱纳顚哟卧忈屃四嗄喙罚俺恫瘯ぜ灼泛兔耖g‘人日’風俗中都曾有關(guān)于‘創(chuàng)世’的情景:鴻蒙之初,造物之神伏羲女媧生下四子,即為‘四神’,代表‘四時’春、夏、秋、冬,然后造地,最后造天。民間‘人日’風俗中,正月初一造雞,初二造狗,初三造豬,初四造羊,初五造牛,初六造馬,初七開始造人。先民以雞、狗、羊、豬分別代表‘四時’,牛、馬分別代表‘地’、‘天’。后來,班固在《漢書·律歷志》中強調(diào)說:‘七者,天地四時,人之始也!@里所說的‘人’并不包括伏羲女媧等創(chuàng)世之神,而是指蕓蕓眾生的‘凡人’!
他說,有了“天地四時”,即有了宇宙,神才創(chuàng)造凡人!稘h書·律歷志》又把“天”、“地”調(diào)到“四時”之前,把“天”調(diào)到“地”之前,這其實并不是班固的創(chuàng)意,而是“天尊地卑”觀念使然。當時“天地四時”的次序,已經(jīng)凝固不化,而民間“人日”習俗的創(chuàng)世次序卻仍與《帛書》同步,無意間印證了伏羲女媧創(chuàng)世神話的歷史。
泥泥狗的廟會情結(jié)
“泥泥狗是祭祀的產(chǎn)物,它是與二月廟會相伴始終的。”董素芝說。
但到底是先有泥泥狗還是先有廟會呢?這其實是一個說不太清楚的問題。按照民間傳說,廟會原先是二月會,二月會是為青年男女提供野合、繁衍后代子孫的地方,而泥泥狗最初也是伏羲教人們娛樂的一種方式。可見,兩者都產(chǎn)生于伏羲時代無疑。實際上,泥泥狗與二月會兩者已相互依托密不可分,如果沒有泥泥狗,二月廟會就少了一些精彩、一些實在的內(nèi)容、一些血脈。人們來趕廟會,走時帶一些代表人祖崇拜的泥泥狗回去,辟邪趨吉降福納祥,這已經(jīng)成為千古以來不變的習俗,反過來,泥泥狗若是沒有廟會,則缺失了生存的土壤!懊磕甑膹R會,是集中銷售泥泥狗的季節(jié),許多人家的收入就靠一個月廟會泥泥狗的銷售獲得!被搓柲嗄喙穮f(xié)會任國和會長說。
“三月的泥泥狗二月賣”,這實際就說明了,每年的三月農(nóng)閑時節(jié)做泥泥狗,到來年二月廟會時去賣的現(xiàn)實。也就是說,沒有了廟會,泥泥狗基本就沒有生存的空間。
按照歷史記載,淮陽二月會的保留,與孔子有關(guān),而二月會的保留,讓泥泥狗的生存有了土壤。
孔子所處的春秋時代,正值新舊交替的變革時期,在基本實行一夫一妻婚配制度的同時,還存在著多婚或群婚的形式。一夫一妻、“媒妁之言”,嚴格意義上還只是在貴族階層。
《詩經(jīng)》中有不少反映周代婚姻方面禮制的。據(jù)《儀禮·士昏禮》規(guī)定,男女婚姻必須遵守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尤其是親迎之禮,所見更多!耙誀栜噥恚晕屹V遷”,“非我愆期,子無良媒”,“娶妻如何?非媒不
得”,這些詩句說明,當時已經(jīng)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婚姻自由開始受到束縛,但這種變化就像一種習俗和制度的推行總需要時日一樣,進展很緩慢。
倡導一種“圣王之治”,推廣“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的禮數(shù)。帶著這樣的使命,孔子來到了陳地,也就是現(xiàn)在的淮陽。
來到淮陽的孔子看到了什么?看到祭祀高 的二月會原始亂配之風仍很盛行,孔子認為這是有傷風化之舉,決心對這種形式進行革新。怎么改革呢?做為人祖伏羲的建都之地,對伏羲的祭祀自然不能取消,孔子便向陳王游說,把具有野合遺俗的二月會改在人祖伏羲的祭祀地,使二月會變成朝祖進香的性質(zhì)。應該說,孔子的這種改革,最終讓淮陽二月會得以保存下來。
實際上,歷史上比淮陽二月會有名的祭祀高 之地,如“燕之祖”、“宋之桑林”、“楚之云夢”、“齊之社稷”等早已存在。
1987年7月24日,中國向世界發(fā)布了—條重大的考古新聞:“遼寧西部山區(qū)發(fā)現(xiàn)5000年前大型祭壇、女神廟和積石冢群址。考古學家根據(jù)出土文物初步推斷,5000年前這里存在過一個具有國家雛形的原始文明社會!
考古發(fā)掘表明,遺址內(nèi)的祭祀遺物乃至很多設(shè)施,與現(xiàn)時的太昊陵很多設(shè)施極其相似。
民俗學家靳之林說:“從這里我們不僅可以看到黃帝時代造舟車的古代傳說確有根據(jù),而且可以想象當時來自各地為了求子繁衍和年豐人壽祭祀女神,熙熙攘攘的人流車流場面是何等壯觀!薄斑@正是1987年我在黃淮流域的民俗民藝與考古文化的考察中,農(nóng)歷二月二到三月三在河南淮陽‘人祖廟會’所看到的熱烈祭祀場面。每年農(nóng)歷二月二到三月三,每天有兩三萬遠道而來的人載歌載舞,在人祖廟前焚香燔祭。那高大的封土太昊陵,伏羲廟的壇、廟、冢合一的人祖廟會,不正是黃土高原的東端遼河流域壇、廟、冢合一的5000年前女神廟會的再現(xiàn)嗎?那個置于女神廟墻壁的令人不解其用途的凹形圓孔的缽形神秘器物,是不是淮陽人祖廟會上眾多的婦女為了繁衍求子,伸進手去爭相掏摸的‘子孫窩’呢?人們從淮陽人祖廟會上帶回家去的是眾多的‘人祖母猴’,是母體的‘猴頭燕’,還有那些傳說為伏羲、女媧兄妹交配時怕被人看見,用草帽遮住身體的‘草帽老虎’,這些正是古羌族圖騰先妣母體的母猴、母虎與東夷族圖騰先妣母體的母燕的文化融合,和由渭河上游向東發(fā)展的古羌族太昊、伏羲、炎帝部族與東夷部族在這里相會的‘初都陳,后徙魯’的文獻記載是相吻合的。”
題材廣泛的泥泥狗作品反映了古代二月會的性質(zhì)和內(nèi)容,帶有濃郁的遠古遺韻。圖為泥泥狗作品人面猴。
(李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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