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玩”與“看看”

　　從以上材料大致可以看出，胡適一生逛窯子次數(shù)并不算少，他常常到一地都會體察一下當(dāng)?shù)氐母G子。他“逛窯子”似乎有兩個意圖。一是“玩玩”，即娛樂式的狎玩。我們不必為尊者諱，這里不排除他的自甘墮落、自我游戲、自我放縱的因素，這在1909年至1910年上海時期為最，也許這并非惟一的一次，因為至少在1926年，他引領(lǐng)加納特去逛兩家妓院時，加納特對他報以誠懇的勸誡。應(yīng)當(dāng)說，在上海期間，他在和朋友們一起逛窯子的時候，多是本著此目的。從現(xiàn)有材料上看，其活動也許限于“吃花酒”、“打茶圍”之類，并非簡單直接的皮肉交易。

　　二是“看看”，即體察中國社會民情。胡適逛窯子也許不光是為了狎玩，他把妓院作為了解一地風(fēng)土人情，了解中國社會的一個窗口。1922年在山東的“看看”，1925年在濟南的“看看”。純粹為了“看看”而“看看”的因素也許是不能忽略的，他在日記中也簡略地記載了這些妓院的基本情況，但問題在于，不知他到底了解到了什么樣的民情。這里也許有著某種隱秘的沖動，因為某種情緒也許在體察社會民情的幌子的自我安慰下才能得到正當(dāng)?shù)恼归_。

　　有時也能做很gay的生活

　　胡適的叫局與吃花酒其實與他的性情有關(guān)。胡適給人們留下的總是一副謹(jǐn)肅而老成、理性而節(jié)制的印象。其實胡適內(nèi)心有著一種放肆不憚、易于沉溺、毫不自制的一面。讀者諸君可能不贊成，但這可從他的手相中看出，他自己也絕對承認(rèn)這一點。

　　1921年8月26日。在上海益都的飯局上，其友鄭萊曾學(xué)西洋看手紋法，他給胡適看手相，“他說，我雖可以過規(guī)矩的生活，雖不喜歡那種gay的生活，雖平時偏向莊重的生活，但我能放肆我自己，有時也能做很gay的生活(gay字不易譯，略含快活與放浪之意)。這一層也是很真，但外人很少知道的。我沒有嗜好則已，若有嗜好，必沉溺很深。我自知可以大好色，可以大賭。我對于那種比較嚴(yán)重的生活，如讀書作詩，也容易成嗜好，大概也是因為我有這個容易沉溺的弱點”(《日記》)。那種“好色”，其實正是胡適易于沉溺、毫不自制的性格所致。所以，一經(jīng)誘惑，便就學(xué)壞。這一點承蒙他老人家的指明，可謂解釋他叫局與吃花酒的關(guān)鍵之所在。

　　除過性格因素之外，他的內(nèi)心放縱的一面也許還與他小時候閱讀過的一些淫穢小說有關(guān)。胡適小時候喜歡看小說，而小說又是家人所不允許看的。所以他只得偷讀。他當(dāng)然接觸到許多優(yōu)秀的白話小說，但同時小胡適也接觸到一些淫穢小說(所謂黃色小說是也)，并深受其害�！按蠓惨粋�人年小的時候，知識沒有充足，心思也沒有一定，都是跟好學(xué)好跟壞便學(xué)壞的”，“即如看淫詞小說便有大害”(《文集》)。他日后談到受黃色小說之害時說，“所得小說良莠不齊，中多淫書，如《肉蒲團》之類，害余不淺。倘家人不以小說為禁物而善為選擇，則此害可免矣”(《胡適留學(xué)日記》)。在他出國留學(xué)前，對《金瓶梅》肉欲的渲染之害這樣說道：“以余觀之，則此書固是社會小說，然寫淫太過，本旨轉(zhuǎn)晦。作者即欲寫一淫人，偶一渲染，未嘗不可，今乃繪聲繪影，窮形盡致，遂令懵懵閱者，變本加厲，遺害幾許青年，此其咎，作者百喙不能辭也�！�(《日記》)他自己深知舊小說淫穢內(nèi)容的害處。

　　然而，在國外的留學(xué)生活，使得他始知嫖娼其實確系一種落后而丑陋的道德，而國內(nèi)文人學(xué)士卻視為風(fēng)流雅事而不自知，這一對照，使得胡適覺得如芒在背。1914年6月30日，他始提倡禁嫖�！拔釃�人士從不知以狎邪為大惡。其上焉者，視之為風(fēng)流雅事，著之詩歌小說，輕薄文士，至發(fā)行報章(小報)，專為妓女作記室登告白。其下焉者，視之為應(yīng)酬不可免之事，以為逢場作戲，無傷道德”�！敖袢占眲�(wù)，在于一種新道德，須選造成皆知女子墮落為天下最可憐之事，令人人皆知賣良為娼為人道大罪，令人人皆知狎妓為人道大惡、為社會大罪，則吾數(shù)千年文教之國，猶有自贖之一日也”(《胡適留學(xué)日記》)。而“我們中國的人，從前都把那些女人當(dāng)作男子的玩物一般”(《文集》)。他很大程度上認(rèn)為中國舊有的嫖娼責(zé)任主要在于嫖男，而不在于娼女，這和魯迅的觀點頗為類似，魯迅曾說，“自然，各種各式的賣淫總有女人的分。然而買賣是雙方的。沒有買淫的嫖男，那里會有賣淫的娼女”(魯迅《南腔北調(diào)集·關(guān)于女人》)。所以，胡適對于妓女也不如一般人歧視和鄙夷的態(tài)度，對她們頗為尊重和同情。在他的眼里，妓女首先是個人。所以當(dāng)他聽說高一涵接了個妓女做老婆，就馬上寫信給他的老婆江冬秀，叫她不要歧視人家。他說，“請他千萬不要看不起一涵所娶的女子，勸他善待此女�！�他也是一個女同胞，也是一個人。他不幸墮落做妓女，我們應(yīng)該可憐他，決不可因此就看不起他’”。另外他致書高一涵，“勸他新娶之后，戒絕賭博，多讀書，繼續(xù)學(xué)問的事業(yè)”(《日記》)。一涵為了胡適的見解和寬慰，感激涕零，回信給胡說：“誰知你竟能超脫一切俗見，竟于寬恕之外，來勉勵我前進，真使我感愧無地！”(《日記》)對男人的責(zé)難和對妓女的同情，這無形中會增加對自己狎妓的罪孽感。

　　一方面有內(nèi)心放縱之一面，另一方面又視之為罪惡，這是他內(nèi)心矛盾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