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wǎng)11月19日電 2008年10月中旬,安妮寶貝應(yīng)日本國際交流基金的邀請首次訪問了日本,新浪網(wǎng)讀書頻道特邀的旅日作家毛丹青與她在京都做了一次對話。此次訪問內(nèi)容摘錄如下:
毛丹青: 其實我們有機會在北京談文學,包括談如何觀察生活,但我覺得在京都這個地方畢竟有一個異域的感覺,有一個旅行,或者叫“行走”的感覺,我讀過你有關(guān)行走方面的文字,因為我并不是對純粹的文學那么投入,更多是處于行走之中的,而且這些年,已經(jīng)有了很多的經(jīng)歷跟中國作家們首次走訪日本,同時在跟我們今天一樣的語境當中談話,有時會發(fā)現(xiàn)大家談得很有意思,今年春天剛剛跟蘇童走了一圈兒,當時正值櫻花爛漫的時節(jié),所以跟他談了鮮花與文學什么的,談得很細,但題目并不大。今天我們一起去了東寺的集市,發(fā)現(xiàn)你觀察得很仔細,不看寺廟看集市,包括你剛才問這家染房的日本老太太也是一樣的。對這些工匠,或者叫她們“手藝人”,是不是一直都是這么好奇,一直去了解,一直去問呢?
安妮寶貝: 這次受日本國際交流基金的邀請,來進行這次為期兩周的日本旅行,對我來說,也是一個仿佛已經(jīng)約定很久般的旅程。因為日本的文化,對我來說,并沒有隔膜或陌生的感覺,也并不一種異國情調(diào),相反,一種共同的東方式的審美和意境,是兩個國家自古以來就流通的一條河流般的血脈,很容易就能吸收。像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清少納言,谷琦潤一郎,小津安二郎,黑澤明,溝口健二……這些名字對我們來說,都是絕不陌生的,也是在年少時代開始,在精神世界里就受到過的影響。同時,來日本,對我這樣沉陷于中國古代文化的人來說,也像是在尋找一些中國古代的痕跡一般,有一種尋找和懷戀的情緒,因為顯然,中國古老的一些傳統(tǒng)和風情,在日本還是能夠見到的。我交給基金會溝通的路線,選擇的也是以古老都城,博物館美術(shù)館,傳統(tǒng)手工藝工匠的拜訪,以及去跳蚤市場和看祭祀等為主,現(xiàn)代化的時髦的一方面內(nèi)容都是忽略的。兩周的時間并不長,只能把我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都先看完。單是在京都,奈良,愛媛縣和長野縣就去掉了大多數(shù)的時間,F(xiàn)在的旅行,能夠到過多少地方,對我來說是不重要的;在一個地方能夠與它有多少接觸的深度,這是重要的。我對日本的手工藝一直很感興趣,此前讀過很多相關(guān)的書籍,像柳宗悅先生這樣積極推動和維護傳統(tǒng)手工藝的藝術(shù)家,對一個民族的精神基底的保護是起著重要作用的。他在他的書里寫過,“為什么手的工作對于一個國家來說非常之重要,大家都有必要思索……我們必須重新認識日本,必須通過具體的物品來關(guān)注日本的狀態(tài),這樣,我們的正信才會蘇醒!敝袊卮笪锊,手工藝的種類和歷史更悠長豐富。這些話,也完全可以是對比中國來說的。所以,這次的旅行,對手工藝方面的參觀和訪問,以及能夠與工匠們面對面聊天,是比較重要的一個內(nèi)容,也是一直以來我自己心里喜歡的一件事情。
毛丹青:你寫《蓮花》的時候也是一個行走,跟這次有什么不同?
安妮寶貝:這個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我寫《蓮花》之前,去的是雅魯藏部布大峽谷,那里基本上是原始森林,荒無人煙,遠離文明,而我要抵達的地點,也是當時與外界因為交通的原因有所隔離的地區(qū)。來日本,則是一直在充沛地與人,與人的文化做交流。日本的旅行,走馬觀花,一路收集景點,是意義不大的, 對我來說,以比較日常的方式,在各種街道和小巷里探索,看他們的建筑,人群的氣質(zhì),與自然的關(guān)系,觀察行為舉止言談,看到各種藝術(shù)與文化的結(jié)晶,就很充實。包括看集市和跳蚤市場之類,你能見識到另一個國家的普通人群們在生活里所具備的一切細節(jié)。與天地的交流,與人文的溝通,這兩方面內(nèi)容,我覺得都是旅行應(yīng)該達到的效果,起碼要實現(xiàn)其中一個吧。
毛丹青:往后類似你說的天與地之間的行走多呢?還是像這次訪問日本這樣的行走多呢?
安妮寶貝:我希望都能夠發(fā)生。但旅行地有時候需要一個目標,就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是真正的一直在強烈地召喚你。比如雅魯藏布峽谷,我在地理雜志上看到它的介紹,覺得我想去,這個想法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然后覺得自己在心理和體能上準備充分了,就出發(fā)了。旅行的發(fā)生,需要兩個因素促成,自己的意愿,以及合適的時機。
毛丹青:寫小說的時候,你是屬于沖動型的呢?還是跟行走前事先要做知識上的準備一樣,屬于知識積累型的呢?
安妮寶貝:一般先是有一個心里的觀念,浮現(xiàn)出來,覺得需要表達它,然后會確定可能想要寫一個長篇或一個東西。確定下這個目標之后,要為它做很多知識上的準備,包括瀏覽收集資料,要有大量閱讀,分門別類……這個過程工作量很大,也需要許多時間。另外,因為我經(jīng)常去旅行,很多人會認為我的旅行也是一個準備,是為了寫小說而去做旅行。這并不是我的方式。事實上,我經(jīng)常是在覺得無法寫作的時候去旅行,因為旅行的過程,是一個把你自己放空的過程,你把自己心里,腦子里,身體里,積存的所有負擔的干擾你的障礙你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放出來,直到完全虛空,這樣,整個人就能充分吸收到來自外界的新的能量。這樣,當你覺得自己無法寫的時候,恰恰有時候突然就覺得可以寫作了,這是旅行帶來的靈感,但你不可能是為了寫作去籌備一次特意的旅行。這樣的旅行顯然是不自由的。
毛丹青:如果我們可以把作家分成“戶內(nèi)型”和“戶外型”的話,你認為自己屬于哪個類型?所謂“戶內(nèi)”,指那些閱讀大量書籍,在知識的海洋中遨游,而所謂“戶外”是說相信自己的行走,相信自己的體驗。
安妮寶貝: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兩者都是。并且,我覺得任何一個寫作者都需要兩者兼?zhèn)。純粹的戶?nèi)型或戶外型,很難做到一個平衡的充足的寫作狀態(tài)。我們需要身外的與心內(nèi)的兩個世界,互相流通貫穿。如果一直放蕩于身外,或沉悶于心內(nèi),都是不夠有力量的。
毛丹青:今天我們一路上說起東京,你覺得東京的男人有些特點,這個說法的參考系數(shù)是從哪里來的呢?
安妮寶貝:我是覺得他們的男人和女人都有自己的特點,因為特定的城市肯定會帶有它特定的氣質(zhì)。當然,我能關(guān)注到的首先是一些表象上的細節(jié)。比如我覺得東京人很關(guān)注自己外表,女孩子都化妝,而且腮紅很明顯,在北京,很少能見到把臉上抹得那么紅的女孩,我們會覺得這樣有些太招惹,但其實很好看。東京的男人穿西裝皮鞋的特別多,皮鞋擦得很亮,沒有一點灰。這個很好,是人的精神面貌上的東西,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個細節(jié)。人的生活里需要這樣積極的向上的振作的一種暗示,如果穿著灰焉焉的骯臟廉價的皮鞋,首先就已經(jīng)說明這個人對自己的生活是缺乏管理能力的,缺乏一種勇氣和信念的。另外,現(xiàn)在年輕一代日本男人的身高,已經(jīng)接近歐洲人的體形,瘦高的那種。這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
毛丹青:在異域,語言的交往雖然有障礙,但你的觀察是一直的,往往從哪個方面更敏感發(fā)達一些呢?比如視覺、聽覺、嗅覺和味覺什么的。
安妮寶貝:應(yīng)該各個方面都要綜合地發(fā)揮作用吧。風里傳來了什么食物的味道,哪種植物的芬芳,耳朵里聽到的聲調(diào)和聲息,以及吃到的東西的滋味,都是很重要的印象。視覺的作用會更多一些,因為人時刻在觀察到周圍的一切,這個信息量是最豐富最繁雜的。
毛丹青:之所以問這個問題,因為拿同樣的問題問作家,答案完全不一樣。四月份來京都的蘇童說他的嗅覺很發(fā)達。
安妮寶貝:我覺得這些來自器官的感覺都是可以打通的。晚上在京都的幽暗小巷子里,我聽到了蟲子的叫聲,很細微,但在我心里很明顯。看到月光下的青苔在庭院里發(fā)出濕濕微弱的光澤,也是很讓人感動的。日本是一個講究美感的國家,他們喜歡把身邊的一切都處理得潔凈,有美感,但同時也是樸實的,與自然緊密相聯(lián)系的,與天地和諧的。這種行為本身會影響到他們的個性,所以他們身上傳統(tǒng)的禮儀,品德上的教育,性情上的委婉含蓄,雖然長久以來也受到許多沖擊和影響,但明顯,還是在有序地保持著的,這已經(jīng)很難得了。
毛丹青:回過頭看一下,作為一個作家,這些體會與你少年的時代相比是否有區(qū)別呢?
安妮寶貝:我對天地間瑣碎的日常的看似平淡的事物的好奇與耐心,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小時候,可以稱之為一顆童心,成年之后,可以稱之為一顆平常心,并且是感恩的,因為要感謝天地和人世帶來的這些美,這些變換,這些發(fā)生。保持一種飽滿的敏銳的心緒,對一個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重要的。把自己的感受和經(jīng)驗表達出來,達到對其他人的影響與溝通,這原本就是創(chuàng)作者的工作最基本的一個理念。這種心緒,其實每個人都有,區(qū)別之在于保持得或長或短,或是否被生活的狀態(tài)所打斷。如果想一直保持下去,就需要我們拿出精力來經(jīng)營和管理?梢栽O(shè)想,一個沉醉或迷戀與外界和外物的強烈刺激的人,他就很難讓自己注意到秋天一棵開花的桂花樹的喜悅,如果區(qū)分它在清晨或黃昏時的芳香有何區(qū)別,對他來說,是否會是一種樂趣嗎?會比在卡拉OK或歡宴派對上更有樂趣嗎?人生最長久最難得的,其實還是一種日常的樸素的清歡。
毛丹青:看來,旅行對你的寫作影響,或者叫“推動”,或者叫“放大”會越來越大?
安妮寶貝:旅行對寫作,有一個補充能量的作用,也就是我剛才在上面提到過的,把自己放虛空以及重新填充,這樣填充之后內(nèi)心的某些結(jié)構(gòu)會發(fā)生變化,而這種變化是創(chuàng)作的根基。另外,旅行,對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與天地交流的方式。寫作本身,其實是一個十分寂寞和自我的工作,人世的交流對它沒有大太的作用,而普遍的那種膚泛而喧囂的交流,相反是一種削弱。寫作需要一個強大的自我,它貌似相當違反宗教的理念,因為修行要破除掉我執(zhí),但這樣的結(jié)果是,所有的人似乎也都不需要寫作了。這是一個矛盾點。所以,我們現(xiàn)在只能把寫作當作一個載體,就是,你用這個載體傳遞給了人群什么。你是否給予了他們安慰,給予了他們思考,給予了他們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勵,或者哪怕是一種反省。我覺得旅行對創(chuàng)作者的作用是,這首先是他們自己用來修行的一個方式。他能學習到許多東西。
毛丹青:對作家而言的自我,我的理解也許就是創(chuàng)作的起始,你在寫小說的時候的起始狀態(tài)是什么樣的呢?
安妮寶貝:我心里會先出現(xiàn)一個觀念。一個覺得需要表達和為它架構(gòu)起一個表達的平臺的觀念。這個觀念留在我的心里,但也許我并不能馬上就動筆開始。我要帶著它,繼續(xù)在日常生活里,只是做著很平常的一些事情,種菜,養(yǎng)花,散步,閱讀很多書,收集資料……諸如此類。直到它在我的內(nèi)心里逐漸地變得強壯,飽滿,充分,完整。在我寫作前的很長一段準備期,這個觀念是一直在我心里住著的。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過程,小說無從寫起。
毛丹青:你寫小說更多的靈感是從視覺上來的呢?還是從觀念中來的?
安妮寶貝:從觀念中來。這個觀念也可以稱之為一種哲學。比如《蓮花》里善生這個人物,他不是憑空出來的,首先,我想到的是在我們?nèi)说纳钐幘忱铮覀兣c自己與外界的那種關(guān)系,有時候是分裂的有缺陷有矛盾有沖突的,但是我們在世俗的那個位置上,不會輕易對人群提及,或者哪怕是一絲絲的流露。在與你擦肩而過的任何一個陌生人身上,不管他貌似風光還是落魄,你能看到他們內(nèi)心的那個深淵嗎,那無限黑暗與壓抑的像炸彈一樣孤獨的核心嗎。這是很普遍的一個現(xiàn)象,但我們有時候會在忙碌繁雜的現(xiàn)實生活中忽略掉它,完全不注意到它。這就是一個觀念。具體到寫作上,就要考慮如何表達這樣的人物的兩面,以及探索我們最終要通過一個什么樣的途徑試圖到達一個和諧的方式。但其實小說不會探索到一個最終的答案。我一直認為小說只能表達,而不能解決。人類許多形而上的問題,小說明顯是無力提供途徑的。但我們?nèi)ケ磉_了,嘗試了,這就是人類的努力。
毛丹青:這個觀念也許很難用一句話說明白。
安妮寶貝:是的。觀念建立在很多思考和體察上面,有時候用一本小說也是表達不夠的。
毛丹青:在小說創(chuàng)作當中的形象元素是否會大于你的觀念呢?
安妮寶貝:不會。形象服務(wù)于觀念,并且形象不是一本小說里最重要的形式。在我早期的那些屬于文學青春期的作品里,形象會更容易讓讀者深刻印象,比如那些穿著白裙子和球鞋的女孩子,是當時的我自己首先會著迷于某種氛圍,像一個玩游戲玩得投入的孩子,但那些人物,其實當時年輕的我,并不夠有力給他們填充入足夠堅硬的核心。善生的形象,我并沒有著意描繪,但讀者一樣會記得他,因為他們會記得附借在他身上的那個觀念,他內(nèi)心的深淵,讀者借由文字已經(jīng)探身而入,所以,他們記得了他。
毛丹青:類似這樣帶給讀者觀念的小說,你最喜歡哪一本?
安妮寶貝:《聊齋志異》。里面看起來是許多瑣碎小故事,但都是觀念先行。它的觀念,其實涉及到道家,佛家,儒家的許多思想,這種把高深的哲學表達在世俗人間的具體事情上,表達在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關(guān)系上,是很不容易的。寫作的一個重要功能,是由自己的內(nèi)心出發(fā),然后與眾人一起探討諸多問題,包括人與自己與社會與時空的關(guān)系,這個很重要。小說不是用來讓讀者打發(f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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