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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媒焦點:舉報慕綏新馬向東被勞教的周偉獲釋

2001年09月07日 10:59


反腐斗士周偉

  “抓除貪官是我人生最大的樂趣!

  說這話的周偉,70歲,聲音洪亮,身體健壯,走路時像一個小伙子那樣晃著肩膀,但當他咧嘴笑的時候,暴露出缺了幾顆的牙齒。

  兩年前,這位離休老干部的牙齒還很整齊。以他為首的老干部先后舉報慕綏新、馬向東等沈陽貪官,他因此換來兩年勞教,5顆牙齒就是被“教養(yǎng)”掉的。

  被“抬”出教養(yǎng)院

  今年4月22日,編號297的周偉以一種極為特別的方式提前告別了教養(yǎng)院。那天凌晨,就像戲曲中的一些場景一樣,他突然被8個闖進房間的警察摁在床上,接著抬出了房間。周偉大叫大鬧,亂踢亂蹬,引來了警察們的笑聲,他們邊抬邊說:“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樂意提前釋放的人!

  等周偉恢復了自由,他已經站在自己家門前,警察還把他的東西負責任地搬到了樓上。

  1998年5月7日,周偉被勞動教養(yǎng)。在離休前,他任沈陽市家用電器工業(yè)總公司副總經理,廳局級干部。

  在教養(yǎng)院,周偉床前標識牌上“罪錯”一欄,填的始終是“群訪舉報”。這是一個聽起來很荒謬的罪名,但是周偉認為,正是這種荒謬,倒比《勞動教養(yǎng)決定書》上所說的“煽動鬧事,擾亂治安秩序”更接近于真實。

  周偉案所涉及的“鬧事”發(fā)生在1999年5月5日。照《勞動教養(yǎng)決定書》上的描述,那一天,“六百余名上訪人員聚至市委老干部局、市政協(xié)辦公樓前,百余人強行闖入辦公樓圍攻、糾纏信訪接待人員,無理取鬧達1小時30分,造成有關部門工作中斷;此后六百余人又到市政府,強行闖入辦公區(qū)域內非法集會,嚴重干擾了政府機關的工作秩序,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

  此次集會的參與者是沈陽市的老戰(zhàn)士,他們要求盡快發(fā)放時任市長慕綏新承諾要發(fā)的“榮譽證”。

  在沈陽,“老戰(zhàn)士”和“老干部”是兩個不同的群體,因為各自利益要求不同,活動也并不一致。作為“老干部代表”的周偉,至今不承認是這一集會的“煽動者”;很多人證明周偉與此次集會根本沒有關系;在后來周偉提起行政訴訟的法庭上,證明周偉有煽動言論的那個出租車司機竟然不認識周偉……

  為了這樣一個疑點重重的指控,周偉付出的代價是:700多天的勞教,6場大病,5顆牙齒脫落,記憶力一度急劇下降。他還以為自己不會活著出來了。

  周偉至今依然不知道為什么讓他提前十幾天出來,釋放時間應該在5月6日。但4月21下午,沈陽市司法局的有關領導突然來到,告知他可以回家了。沒想到,周偉居然鐵了心要“把牢底坐穿”,即使被勸說了整整7個小時。第二天凌晨戲劇化的強制執(zhí)行表明,對方的意志更堅決。

  周偉的妻子趙巖說,提前釋放可能跟一個流傳甚廣的謠言有關,這個謠言說,5月6日這天,沈陽將會有大批車輛自發(fā)開到教養(yǎng)院,歡迎周偉出來。

  在樸素破舊的住房里,趙巖哆嗦著手做這做那。在她丈夫勞教期間,趙不幸患上帕金森氏綜合癥,此癥據說與沉重的精神打擊有關。

  就像很多老夫老妻一樣,趙巖一邊嘮叨老伴太愛管閑事,一面又用自豪和欽佩的眼神看著他。

  周偉從教養(yǎng)院出來的消息傳出后,有七八百人聚集到周偉居住的居民大院,周一出家門口,人群為他閃開一條路,所有人的手都伸過來了,他一路握了過去,許多人哭了,他的眼淚也含在眼眶中。

  “上訪、舉報,周偉無罪!他是老干部的精英、反腐的英雄!”郝黎,一位沈陽老干部說。

  “老干部反腐隊”的頭兒

  在沈陽,周偉已經成為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一個民間反腐敗的英雄。大家公認,他被勞教的真正原因,是他觸怒了當時的當權者。

  1995年,一些老干部組織了一個“足療協(xié)會”,每個星期天,他們都聚在周偉家里“足療”。從交流健康經驗開始,發(fā)展到維護自身利益,后來,他們又提出了反腐敗的任務。

  周偉成了這些老干部的領頭人物。周偉的出名其實很早,1982年嚴打經濟犯罪的時候,他就曾舉報過經濟大案,其事跡被寫成長篇通訊,當時的遼寧省紀委副書記特為配發(fā)評論稱他是“自覺保持共產黨員的共產主義純潔性的一個典型”。

  更讓人刮目相看的是:1993年9月10日,從單位離休后的周偉執(zhí)筆向中央寫報告,就如何解決企業(yè)離休老干部的待遇提出意見,沒想到,10月20日,遼寧省委、沈陽市委聯(lián)合召開座談會,宣布了國務院總理李鵬對這封信的批示,指出中央正在著手解決這一問題。

  周偉還有一個優(yōu)勢,就是他曾經在機關做過秘書和組織工作,對理論和政策都很熟,而且講話不留情面,很多官員怕跟周偉當面接觸。

  周偉把這些優(yōu)勢都用到了反腐敗。這幫老干部反腐有一套程序:每次進行完足療,周偉就將搜集到的反腐材料進行整理,供大家討論;一旦確定“腐敗目標”,就由老紅軍牽頭,十幾位老同志租上一輛中巴去調查;再由周偉寫報告,送到各個部門;碰到重大問題,周偉就帶人親自到北京有關部門舉報。

  從1995年開始,周偉組織上報材料100多次,有50多萬字。周偉給重要的材料特意作了編號,在編過號的材料中,提出反腐敗問題的就有33次。

  漸漸的,這支“老干部反腐隊”在社會上有了名氣,參加“足療”的老干部越來越多,找周偉反映問題的也越來越多。

  周偉說:“抓除貪官是我人生最大的樂趣!边@個樂趣卻讓一些人不痛快,一個執(zhí)行訓誡任務的警察就喝斥他:“反腐敗這樣的閑事兒需要你來管?!”

  但周偉說:“毛主席教導我們,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問個為什么!

  舉報牽涉馬向東,丟了黨籍

  現(xiàn)在周偉終于高興地看到,在他從教養(yǎng)院出來時,自己曾經揭發(fā)過的沈陽貪官卻正相繼向牢獄走去。

  這個行列里面有原市長慕綏新、原常務副市長馬向東、原法院院長賈慶祥、原檢察院檢察長劉實等諸多官員。

  最讓周偉有成就感的是,在1998年、1999年,他就向中央舉報了馬向東和慕綏新存在的問題。

  1998年春節(jié)前后,沈陽市于洪區(qū)寧官村的數十位村民找到周偉家,進門就撲通跪倒。他們反映,4年前,該村村干部未經村民同意,私自將一塊集體土地非法轉賣,計人民幣420萬元,可是有300萬元不知去向。

  為此,寧官村近2500名村民聯(lián)名舉報至沈陽市檢察院。正當案情有所進展時,承辦此案的檢察官、“全國十大優(yōu)秀檢察官”稱號獲得者金殿甲,卻被安排“另有他用”,6名涉案人員被取保候審,而舉報此案的幾十名村民卻被抓、被打。

  聽完農民的哭訴,周偉立刻同一些老干部實地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寧官村被違法用地所占良田達6137畝,價值3億多元,其中1億多元被私分和揮霍,而且,在非法占、毀、炒地以及村鎮(zhèn)干部巨額貪占的背后,還有一把重要的保護傘————在這項交易中,馬向東的岳母景玉蘭是牽頭者。

  “當時,常務副市長馬向東正分管財政、土地、城建等要害部門,他給他岳母景玉蘭辦炒地手續(xù)一次就獲利400多萬元。”周偉說。

  周偉迅速寫就《對沈陽非法占地權錢交易大要案的舉報》,并送到了遼寧省委?墒,這份材料被轉到沈陽市后就沒了消息。5月21日,周偉帶領6名村民代表趕到北京,向中紀委、公安部、國土資源部舉報了“寧官村土地案”。

  5月28日,周偉回到沈陽后,立刻遭到行政拘留,理由是“非法集會示威”。8月7日,他被正式拘留,被拘留的第三天,他又被莫名其妙地開除了黨籍,甚至連開除決定也未給本人。經過多次討要,8個月后,這份決定才給了周偉。

  周偉說,決定是被篡改過的,因為他記得,原來所說的錯誤原因是第6章33條“政治類錯誤”,而現(xiàn)在改成了第12章160條“違反社會管理秩序類錯誤”。

  周偉認為這一處修改“改得聰明”。“我們群訪、上訪、舉報貪官,都是為了共和國的利益,為了黨的利益,以第6章33條來處理,他們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腳!

  舉報慕綏新,教養(yǎng)院“虛位以待”

  “吃一塹,長一智”,但周偉顯然沒有在1998年被拘留和開除黨籍的事情中接受教訓,第二年,對另一件大案的舉報終于把他“送”進了教養(yǎng)院。

  1999年3月,40多人找到周偉,告知沈陽華興企業(yè)集團以融資方式騙取數十億元,詐騙者、該公司老板蘇英奇逃到境外。這個金融詐騙案中最令人稱奇的一點是:蘇英奇不僅身著警服、有著與眾多領導的合影照片,華興集團還有政府頒發(fā)的AAA頂級信譽證明,正是這些讓一些人對他深信不疑。

  更為蹊蹺的是,在事發(fā)之后,追討被騙款的一些上訪群眾居然被拘留,而且不準任何人對此案進行復議,即使申訴到法院也不準受理。當時的市長慕綏新甚至曾經傳達指示:蘇英奇案沈陽自己處理,對敢于進京舉報的,“從重從快打擊,決不手軟”。

  后來查明:蘇英奇此前曾多次給一些權力部門捐錢捐物,數額巨大;蘇和一些領導的關系更非同尋常。

  周偉沒管那么多,在接到舉報、核實情況之后,他就趕往北京,向公安部舉報了詐騙案以及慕綏新打擊上訪者,得到了公安部的認定。

  回到沈陽一段時間以后,5月6日的晚上,20名警察在周偉的家門口帶走了他。公安機關的辦案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他就被送到了龍山教養(yǎng)院。奇怪的是,因為“煽動老干部集會”被教養(yǎng)的周偉,在3個小時的審訊中,被問的都是:“蘇英奇案主要舉報人和執(zhí)筆人是誰,去公安部、中紀委和最高法院上訪的都是誰”這樣與指控罪名距離遙遠的問題。

  更奇怪的事情是在教養(yǎng)院里,他一進去,就發(fā)現(xiàn)房間和管教人員早就準備好了,人家一聽說是他,問他怎么現(xiàn)在才來,說教養(yǎng)院“虛位以待”都等了一個多月了。一個月前,認定由周煽動的“非法集會”顯然還沒發(fā)生。

  回想起來,周并不后悔,“土地案子涉及2萬戶,8萬多人,金融案涉及3萬戶,9萬人,一共將近20萬人。我替這么多人說了真話,應該感到光榮。”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僅僅在周偉進教養(yǎng)院兩個月后,馬向東便因澳門賭博而東窗事發(fā)。

  誰為周偉正名?

  在地處沈陽市郊一個山溝的龍山教養(yǎng)院,作為年紀最大、級別最高、問題性質也最特別的勞教人員,周偉還在做法輪功學員的轉化工作,還就勞動教養(yǎng)和對待上訪分別寫出調查、建議報告,指出勞動教養(yǎng)制度和司法不銜接,主張官員以帶案“下”訪來化解群眾“上”訪。

  使周偉得意的是,關于勞動教養(yǎng)的調查報告得到了教養(yǎng)院領導的高度評價。周偉說:“既然已經進來了,我不能白來一趟,就算是作家體驗生活吧!

  盡管又被開除黨籍,1949年入黨的周偉依然以一個共產黨人自居,他從來沒有喪失過對黨的信心。

  周被開除黨籍不是第一次。1957年周就因“大鳴大放”被劃成右派,并被開除了黨籍,一直到1979年他才得以改正。

  這個熱心的老頭很快在教養(yǎng)院獲得尊重,還被評為優(yōu)秀學員,按說應該縮短教養(yǎng)期限,但慕綏新早就聲言對周偉案子的處理原則:“不減刑,不翻案,不院外執(zhí)行!

  當年開除周偉黨籍之時,慕綏新就曾在全市通報大會上宣布:“開除周偉的黨籍是沈陽市委市政府定的,如果錯了,就是沈陽市委市政府集體的錯誤!

  言猶在耳,慕綏新已成階下囚,現(xiàn)在,誰來為周偉的問題負責呢?

  1999年10月起,勞教中的周偉就向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過上訴、申訴,但申訴至今沒有下文。

  周偉的故事得到了媒體的關注,現(xiàn)在,沈陽市的部分人大代表也在關心周偉久懸不決的行政訴訟案。

  這位老人相信,事情最終會水落石出。從教養(yǎng)院回來時,盡管周偉不接受沈陽市司法局領導要他回家的勸告,但他欣賞那位領導所說的一句話:“讓歷史和時間去說明誰對誰錯!

  他在耐心地等待。(文章原載于《南方周末》作者:楊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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